“只是我没想到,这个承诺一出口,竟让他们等了这么多年。”
他低下头,注视着正在全神贯注给自己扣护心镜的李令姜,看那清丽的女孩儿专心致志的帮自己穿戴衣服的样子,心里一阵暖意。他这一路走来,有许多人背叛他,也有许多人离开他。但也有许多人追随他。幸好,他还有他们,幸好,他还有阿韫。
“你还记得六年前的遇刺案吗?”李持明忽然问她。李令姜正在帮他戴披风。听了这话便楞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眉头一皱道:“怎么可能不记得,想起这事我就恨不得将陈惟衷暴打一顿。都是他,害得你现在肩头多了一道疤!”
“那道疤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李持明安静的说。忽儿的一笑,对李令姜露出脸颊一侧的小梨涡。李令姜震惊的仰起头望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李持明嘴角的梨涡了。
“怎么可能······”她瞪大眼睛看着李持明。“我还记得·····我听到他们说········皇上,遇刺了········”
“那个所谓的‘刺客’就是我的一个探子。”李持明笑道。“他只负责做出行刺假象,闹起来后他便逃跑了。”
“那你肩上的伤呢?”
“是我自己用刀砍得。福禄寿帮了一点小忙。”
“那那个停在刑部里的‘刺客尸体’呢?”
“是一个死囚的尸体,我让人从天字狱里弄出来的。”
李令姜沉默了。她低下头去摆弄李持明披风的绳结,过了许久才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一个为了除去陈惟衷的笨办法。”李持明微笑道。“我那个时候,没有支持自己的将领,没有大臣。只有福禄寿,还有我那群出身贫苦的探子兄弟。我没有力量。只好用这种笨法子了。”
“可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李令姜叹息道。“你傻不傻啊,怎么能为了这些事去伤害自己呢?”
“一点肉和血而已,不妨事。”李持明道。“只可惜最后到底是失败了。”
他走到门口,遥遥望着外面的绿树红花,轻轻的笑笑道:“几年前我总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根除陈党,肃清朝政。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到了这一天会很开心。但今天我发现,其实也开心的有限。”
他转过头来看向李令姜,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因为除了陈党,天下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去解决啊,哎!这大概就是张太后当年同我说的,你若是想做个明君,那你就是天底下最苦最累,最委屈的人啦!”
“不过,我心满意足——走啦!走啦!阿韫,不用送,你明日便赶往东南。护国永嘉长公主·······阿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曾经许诺过让你做天下最快乐的女子,可如今却不得不让你替我上战场。”
他犹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李令姜的面容,脸上带着无奈又疼惜的微笑:“阿兄不是个好阿兄。国有难,对不起,阿韫。这个时候只有你替我去东南稳定军心,我才放心。对不起阿韫,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伯亮,你没有对不起我。”李令姜低下头,把额头贴在他胸前。“我是大燕的公主,是长公主,现在还是你亲封的护国长公主。为了国家去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她抬起头来凑近李持明的耳畔,又轻轻加了一句:“不过我不只是为了国家,我也是为了你。伯亮,等到凯旋归来,等到大燕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那一天,你要带我去正正经经的下一次江南啊。你在玲珑塔上许诺过的。”
她从怀里拿出一对比目鱼玉佩,在玉佩中间轻轻一按,“咔哒”一声,玉佩应声而开。李令姜拿过象征“阳”的那一块挂在李持明脖子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踮起脚尖亲了亲他道:“你刚才那句话我也要送给你,崇德皇帝,记住,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听到了吗?”
李持明定定的望着她,望了许久。最后他猛地把李令姜拥进怀里,低下头狠狠亲吻了她的双唇。他个子高,李令姜被他抱的双脚离地,几乎快要被他的拥抱抱的喘不过气来。可是,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分开的时候,李持明感觉有湿漉漉的眼泪粘在自己的脸上。他垂眸温柔的望着那女孩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道:“别哭,要笑着等我回来,笑着和我见面啊。我的阿韫永远都是最棒的。”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从前那个阿韫,可是我爱你。我只爱你。等我回来,全天下的人都会祝福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亲。”
说完这话,他直起身子对她淘气的一笑,一如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他握着比目鱼佩对她晃了晃,口中轻声道:“别忘了带上我送你的韫明啊。”一边笑一边向后退着走,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他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最后一抹有关李持明的影子消失在了李令姜的眼中。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李持明在说什么。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将那另一块比目鱼佩紧紧攥在手里。她缓缓低下了头,把比目鱼佩贴在嘴唇上轻声道:“李持明,这可是你说的,你要兑现。骗人的·······骗人的是小狗。”
己亥庚子,进封永嘉公主为护国永嘉长公主,受命替圣上督战东南。旋即,率军奔赴东线。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打哈欠)
第123章 困局
“长公主,外面冷,您还是进去吧!”
天气晴朗,可风却是呼啸着冷。木桃和琼琚一边一个,也穿上了软铠甲和各类护具。已经是十一月初冬。她们裹在厚厚的棉军服里,对着眼前正背对着他们眺望远方的李令姜忧心忡忡。
在李令姜面前的不远处,一条名为文江的汹涌河流正在冬日的阳光下奔腾不息。文江是东南第二大外流河。它如这般波澜汹涌已经数百年。而文江对岸,便是燕军已经三天都没能攻下的文江城了。
李令姜抬起右手放在额前,手搭凉棚看向文江城下身着羽织的倭寇。文江空气好,天气晴朗时可以看得很远。她能清楚的看到那些倭寇斜挎着□□,正一簇一簇的聚在文江城外的江边,一边百无聊赖的用石头打水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倭寇的语言谈论着什么。或许也在谈论近来越来越冷的天气,又或许在谈论对岸坚持不懈攻城的燕军。今天他们没有开战,因为昨天的一场小型攻城,双方都只是堪堪打成个平手。于是这会儿倭寇们一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一边时不时回头警觉的向对岸看来,仿佛躲在丛林里偷窥老虎的野猴子。
一个高个子倭寇似乎看到了站在对面城楼上的李令姜,便站起身来,比比划划的对着李令姜做了个下流的手势。李令姜没有理会他,只是俯身拿了些什么。片刻后她用□□高高挑起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对着对面挥了挥。血脑袋头上的月代头发型格外醒目。于是对面的倭寇们一言不发,转而用恨恨却又无计可施的眼神望着她了。李令姜轻笑一声,让人将那血淋淋的月代头脑袋挂在城门楼上,下面挂上一挂鞭,噼噼啪啪的一放,脑袋被炸的活像个红彤彤的破灯笼,沿城楼笔直笔直的掉下去了。对面的倭寇气的破口大骂,对着这边大喊他们听不懂的倭国话。李令姜冷笑一声,转身进了设在城门楼上的燕军岗哨。
屋子里的炭火盆烧的旺旺的,一张巨大的黑木桌方方正正的摆在屋子中间。李令姜闻见了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像是有人在烤什么东西却烤焦了似的。白杜坐在桌边,一旁是几个副将,有的身着霹雳军军服,有的则穿着水波纹的安泰军军装。路大宽正俯趴在桌上,一只手指着地图上的文江滔滔不绝。
“我还是觉得这太危险了。不行,你不能这么干。”白杜皱着眉头说。“陛下那边传来消息,察必已经退兵。他正带着援军赶来。咱们的梨花枪枪筒用完了。大宽你不能逞强。陛下说,会给咱们带更多的枪筒补给过来——”
“不是俺不能等啊,将军!”路大宽急的仿佛要 跳起来。“是文江城的百姓!他们不能再等了!要是再等下去·······再等下去······”
“再等下去,他们就要全都饿死了!”一个文江出身的副将难过的说。他几乎快要哭了。
“我知道大家心里的担忧——”白杜耐心的说。
“——不是担忧,是着急,”文江出身的副将说。“我娘和我老子还在里头,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们·······唉!”
“都是他娘的狗倭寇!老子操他百代祖宗!”另一个安泰军副将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有东南商会那帮王八蛋!助纣为虐!他们当初觉得自己可厉害了,能控制住倭寇啊!他妈的现在倒是给我控啊!一个个被倭寇吓破了胆,心甘情愿当倭寇的狗去搜刮百姓的粮食!他妈的这群王八蛋,把百姓的粮食都搜刮走他们吃得完吗?撑死他们!撑死他们!”
“他们当然吃不完,”李令姜走过来说。“他们把粮食都装船运回倭国了——倭国前些阵子地震,现在正缺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