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姜凑过去一看,就见绢帛上白帛黑字的写着“江淮知府贾正清,字宗静。天寿十五年进士。”
李持明把那锦缎随手塞进了马车里的暗格,便抬头对着外面驱车的福禄寿道:“小福子,先把车靠近路边停下。你和高得一起,去打听打听这附近赈灾的粥棚在哪儿?医馆在哪儿,物资的发放又在哪儿!”
福禄寿和高得不一会儿便回来了。福禄寿还好,毕竟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这世上的混账事已看的够多,早就见怪不怪了。高得却是气的不轻。一见李持明便义愤填膺道:“明先生,打听出来了。粮米医药一到江淮,就被贾正清拨派给了本地两个地头蛇负责分配。粮食分给了于师爷,医药则给了冯守备。”
明先生是他们约好了出城后便给李持明起的代号,听了这话,李持明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嘴角边挂着一丝冷冷的嘲讽道:“这又是哪里来的杂碎,于师爷,冯守备,这是什么东西?”
“冯守备是贾正清的妻弟,于师爷则是·······”
“是什么?”
“去年年底,于师爷把他的小女儿嫁给贾正清的二儿子冲喜。”
“········然后?”
“然后这个二儿子死了。”
“哦,死了?那现在那个小女儿在哪儿?再嫁了吗?”
“嗯·······不是·······她现在是贾正清的第八房小妾。”
旁听的李令姜脸上登时露出了名为“震撼我妈”的表情
李持明却是懒洋洋的点了点头,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他随手把自己香囊上挂着的一个玉坠子摘下来扔给高得,口中说道:“才去刺探一会儿就得到了这许多消息,做的不错。高得,这个赏你了。”
重新坐进马车里,李令姜忍不住怒道:“这个贾正清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能把自己的儿媳妇变成小老婆!老扒灰!不要脸!混账王八蛋!”
李持明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未几反应过来,登时被李令姜给逗乐了。
“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腐儒便是如此啊!你是今日才知道的么?”他好笑的问,“平素在朝堂上同我说起话来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回到自己的地方了满肚子男盗女娼——你还记得宪宗朝的首辅钱大人么?”
“呃·······不记得了,”李令姜诚实的说。她好奇的盯住李持明,脱口而出:“有什么瓜可以吃?”
李持明被她这句“有什么瓜可以吃”弄得迷惑了一会儿,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快言快语的答道:“他啊,在宪宗朝可呼风唤雨了呢,靠着背后那起子腐儒撑腰,愣是拖了三年才让宪宗把责勤法推行下去。他当初是怎么跟宪宗理论的我跟你学学啊——”
李持明装出一副老态龙钟倚老卖老的样子,颤颤巍巍的,连声音都变了:“陛下不可啊········不拘一格,招揽人才乃是我大燕立国的一大传统,自□□朝延续至今,那些清流········都是········都是大燕的宝贝呀······陛下不可为了一己私欲········把——把——这些忠正之臣遣散回家呀·······”
他学到最后,甚至还效仿那位老臣的样子,做作的咳嗽了两声,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胡子。把李令姜逗得哈哈大笑。
李持明却是不笑。他收放自如的表演完了这一出,对着李令姜摊摊手道:“你猜,这位大燕的忠臣良相,最后是因为什么死的?”
“因——因为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李持明神神秘秘的凑近了李令姜,又左右看看,仿佛要确认周围没有信不过的人才敢开口似的,最后他趴在李令姜耳朵边轻声说:“——马——上——风——死——的!”
第19章 妙计
李令姜怪叫一声,嗖的一下跳到了马车另一旁去坐着。坐下了想一想又觉得不对,于是嘟嘟囔囔的补充道:“老——老不正经的东西!”
“可不是!”李持明大喇喇的耸耸肩,扭过身子背靠着马车半躺下,一只手抄起他那把写着“一团和气”的扇子“啪”的一打,就此盖在脸上。那扇子随着车子的颠动一颤一颤的,李令姜听见扇子下面传来了慢悠悠的声音:“马上风死的,死的也是不光彩,家里没法子,就说他是疾病暴毙。老东西一辈子身体好的比钢板都硬朗。暴毙?怎么可能呢!”
李令姜没说话,但她心里也觉得这位道貌岸然的钱大人实在不配得到李持明半点敬重。
“阿兄,”她对李持明说。“我那五百户的食邑都不要了,在这种光景下还要三千户食邑,忒也不是人。你让官员帮我告诉那三千户食邑所在的地方,告诉他们,今年不用交税。不,明年也不用缴税。以后都不用交税!老百姓太苦了,日夜辛苦劳作还什么都得不到·······这食邑太贵重,我受不起这些!”
李持明顿了顿,略显惊喜的望着她道:“你当真不要了?”
李令姜坚定的点了点头:“嗯!真的不要了!”
她转过脸来对着李持明微笑:“实在不行,我要是没得吃了就劳烦你老人家接济接济,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李持明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当然不会,”他扭过头来专注的望着李令姜:“我的阿韫长大了,阿兄为之前偷笑你贪财好货,道歉。”
“明先生,咱们接下来往哪儿去啊?”
江淮城里一片狼藉,也没有下脚的地方。这个时候,李令姜终于体会到了李持明究竟有多细心——他居然让福禄寿在马车的底部绑了两个帐篷所需要的油布和麻绳!此处眼下正乱作一团,木料这种东西是最好找了。几个武将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他们在江淮城城墙下搭了两个帐篷,又从包裹里拿出先前在别的地方囤的干粮来分着吃了。李令姜发现,李持明对待属下其实还挺尊重。另一方面,那么粗糙的大饼凉水,他居然吃的面不改色。连福禄寿和木桃都流露出些许嫌弃。李持明却和三个武将一起,说说笑笑之间就把干粮风卷残云的扫光了。
吃完了干粮,时间还早。正值午后,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天。屠迪是三个随从里最老实的,此时就直来直去的说:“明先生,江淮百姓现在受灾这么严重,贾正清这厮却这样做。咱们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吗?“
帐篷是依着一棵树扎的,此时李持明吃饱了偷懒,就背靠着那棵树,一双长腿抻的长长的打着盹儿。听了这话,他轻笑一声,并不睁开眼睛,口中慢悠悠的说道:“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若是这么便宜他,那我还来出巡什么?”
屠迪的眼睛亮了:“那您的意思是·······”
“他把我当傻子耍弄,那我也把他当傻子耍弄一次。”李持明的笑容里透着三分阴冷,七分顽劣。全然不似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倒像个睚眦必报的街头霸王。高得皱起眉头道:“陛下,您是说·······”
“嘘——叫我明先生,\"李持明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着高得神神秘秘的笑:”咱们来跟他玩儿个真传圣旨,怎么样?“
“真——真传圣旨?!”
“明先生,所以您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会在出巡时带上这么多套太监官服吗?”
看着木箱子底部那一大摞太监的袍子帽子,李令姜终于被李持明奇葩的脑回路震惊到了。李持明嘻嘻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把太监的衣服大大咧咧的往自己身上一套,他边系腰带边问李令姜:“阿韫,怎么样?你看我,像不像?”
李令姜斜眼睇着他,不以为然:“像什么啊?像太监?”
李持明把帽子也戴在头上,一边动作麻利的系上帽带:“是啊!”他一本正经的对着李令姜比了个兰花指:“杂家像不像?”
李令姜指指帐篷外面的福禄寿:“你看你像他吗?”
李持明夸张的一撇嘴道:“谁学他了?我学的是前朝总管太监窦和安!郡主娘娘说说,杂家学的像不像哇?”
李令姜,在听到李持明这一声神形兼备“哇”时,终于在今天目睹了那么多尸体之后,第一次开怀笑出了声。
李持明的计划说简单简单,说难却也难。简单来说他的计划就是一句话:“假太监真传圣旨,真州官接假太监。”
他让高得屠迪和白杜木桃等人,包括他自己和李令姜,统统假扮成宫里来的太监,福禄寿的手下。然后用他出京前就准备好的空白圣旨,写一份”接驾通知“,说自己即将亲自来江淮参与赈灾,逼的那贾正清把粮食医药都分配到位,还要在可能会被查出贪污的担忧中诚惶诚恐的过日子!
李令姜当时听完这个计划,差点就脱口而出:“李持明!你真是太缺德了!干得漂亮!”
但是问题来了,他们这才几个人,瞧着就一股子草台班子的气息。怎么才能让人家相信他们真的是宫里出来的呢?
木桃傻乎乎的说:“我们本来就是宫里——呃不对,府里出来的呀,这不用装的。”
“可问题是咱们人少啊!这才几个人?宫里派了特使过来,怎么可能才几个人啊。”福禄寿比较耿直,直接指出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