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童吃惊地站了起来:“苏先生就是为此事而来么?”
“是啊!”
“我去见他。”沈童抬步往堂前走。
冯嬷嬷捏着手,忧心忡忡地跟在后头。
第168章 【诬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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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后有脚步声传来,苏若川起身回头,便瞧见一道袅娜的身影,脚步轻盈地走了出来。
她脸庞上的肌肤依旧细腻无暇,白皙里透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气色倒比以前做姑娘时显得更好了。
苏若川的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淡笑,说什么身子不适,果然是托辞啊……
沈童早知道他会这样想,索性顺水推舟不加解释,只道:“让先生久候,实在是失礼,先生快请坐下说话。”
她虽然急切想知道详情,却还是忍住了,待苏若川落座后,先表达感谢之意:“要多谢先生特意来提醒。”
那次路上与他偶遇之后,阿旷去找过他。阿旷虽然没有细说经过,她也能想象得到,他的言语态度肯定不会客气。
苏若川却没有因此记恨于心,一知道有人诬告阿旷,立即前来提醒,这既让她心生感动,又让她生出些许惭愧之意,因此言语之上格外客气。
苏若川微弯嘴角:“萧将军在杭州为官不过一年,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哪?”
沈童无奈地笑笑:“先生说笑了……不知那封信里具体写了些什么,又有哪些人在上面署名?”
苏若川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折子,平放在桌上,用修长的指尖抵着,朝她所坐的方向轻推数寸。
沈童不由讶然:“难道这就是……”
但打开后一看即发现,折子里都是苏若川的笔迹,只不过内容却是攻讦痛斥萧旷的。
苏若川道:“原信拿不出来,但凭记忆写下其中大半,不敢保证没有错漏,但大意应是不差的。”
沈书岩咋舌道:“那也够厉害的了,看过一两遍就能凭记忆写出这么厚一沓,非要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才行啊!”
沈童将信从头至尾迅速浏览了一遍,信的末尾有十数人的署名,她抬头看向苏若川:“这些名字,先生也是凭着记忆写下的?”
苏若川轻摇头:“郭大人看过信后,要人去找这些官吏核实,我便找个机会把名单抄下来了。”
沈童感激地点点头,这份名单比之那些编造的莫须有罪名更为重要,凭着这份名单,便可以去查这些人背后的关系,以此或许能推测出是什么人在幕后操纵。
“这些人里面,可有与萧将军结仇的?”苏若川问道。
沈童细细看了一遍,几乎全是陌生名字,她摇摇头,真正的幕后推手当然不会直接出面。这些联合署名的都只是马前卒罢了。
苏若川道:“萧将军把岣山岛打下来,不仅是端了赵直的贼窝,还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童恍然意识到,赵直能在近海的岛上盘踞这么多年,浙东贼患始终难除,这虽有卫所军战力与斗志薄弱这方面的因素,却未必是全部的原因。
本地官员或是巨贾之中很可能有与其勾结之人,并暗通消息,收受利益。
这些贪官污吏与乡绅巨贾勾结多年,其势力在本地官场中盘根错节,形成一张巨网,外来者若非同流合污,便被视作异类。
朝廷将北地将领调遣过来除寇,大约也是对此有所知晓。
萧旷一来,便大力清剿贼寇,查处马泰、潘博容等人,也就被这些人视作敌异。连她都被牵连进去,差点被杀!
也亏得他们还有三皇子与庆阳侯府作为倚仗,这些人不敢太肆意妄为,若是来个毫无背景的武将,恐怕早就死的尸骨无存了。
然而赵直的老窝被端,浙东境内走私的途径也就被彻底封死了。这些势力利益受损,便将萧旷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此次事件,于幕后策划的恐怕正是这些势力。
苏若川只点了一句,见沈童显得若有所思,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个中关键,也就不再多言。
沈书岩挠头左看看右看看,虽然心焦,但终究忍住了没有插嘴。
沈童思忖了会儿,问道:“就是不知郭巡按为官为人如何,是否能主持公正?”
苏若川道:“我与巡按相处不久,所知不深。但朝廷十分重视清剿贼寇,萧将军作为荡清浙东的大功臣,只要本身没有把柄给人捏住,那些不实的诬陷相信是一定能洗清的。”
沈童知他这话只是安慰而已,听过就算。她合起手中的折子:“还请先生多关注此事进展,若再有什么变化……”
苏若川了然地接话:“你放心,若是我听到了什么,一定会设法通知。”
说着朝她摊开手掌。
沈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投向自己手中握着的折子:“先生是否可以把这份东西留下?”
苏若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稍微熟悉些的人,一看字迹便能知道是我所书。”
沈童诚挚地道:“我知道先生此举冒着极大风险,稍后我会誊抄下来,再将其毁去,绝不会外传而牵连到先生的。”
苏若川略一思忖后才点了点头,接着道:“萧将军不在府中,我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吧。”言毕起身,抖了抖袍摆。
沈童闻言跟着起身相送,却不知是站起来时起得太急,或是忧虑所致,才迈出两步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往后倒去。
冯嬷嬷惊得叫了声:“哎呀!”慌忙上前相扶。
但沈童是笔直往后倒,冯嬷嬷从侧面去扶,非但没能扶住她,还被她带得歪倒踉跄,两个人一起往后跌倒。
像这样仰跌,是直直摔下去,后脑撞上地面或是桌椅尖角,都有可能造成极大伤害。
苏若川见状,急跨两步,上前帮忙搀扶,他的位置处于沈童侧前方,情急之中一手挽腰,一手托着她的头,用尽全力将她拉向自己怀中。
沈书岩离得最远,听到冯嬷嬷惊叫后再回头去拉,几乎与苏若川同时赶到沈童身边,从她身后将她托住。
总算是没让姐姐摔到地上。
沈书岩刚舒了口气,视线中瞥见有人影晃动,定睛一看,正是萧旷从门外进来。
要完……
这是沈书岩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
从门口方向看过来,苏先生等于是抱着姐姐了!
沈书岩慌忙解释道:“啊,姐夫,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萧旷:“…………”
冯嬷嬷一手撑地,也跟着急切地道:“姐儿昏过去了!”
苏若川却不似他们这般张皇失措,依旧稳稳地揽着沈童的腰,待见沈书岩扶稳了她才松开手。接着转向萧旷,定定凝视,甚至也不解释。
萧旷面沉若水,大步逼近。
苏若川不动不让,微挑眉梢,视线笔直迎向他,几乎带上了一分挑衅之意。
萧旷却并不看他,目光只凝注在沈童脸上,绕过苏若川后,伸手往她身下一抄,将她横抱起来。
径直往里走的同时,他沉声吩咐道:“着人去请柳大夫。先取丹参和羚羊角粉来。”
“是。”琴瑟略略舒了口气,领命去取药。箜篌则去找跑腿的请大夫。
沈书岩与冯嬷嬷以及丫鬟们簇拥着萧旷与沈童往后院去。
苏若川目送他们转过正堂侧门。
她是真的病了么……
原地怔立片刻,他无言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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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抱着沈童回到主屋,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沈书岩试图解释方才的事情:“方才姐姐突然晕倒了。先生只是帮忙扶着……”
萧旷睨他一眼,没说什么,仍是低头看向沈童。
琴瑟取来了备药,冯嬷嬷从药盒里取出参片,蘸上羚羊角粉,试着喂她。
但沈童秀眉紧蹙,满脸通红,牙关紧咬,冯嬷嬷拿参片在她嘴前努力了半天却塞不进去。
萧旷将手指伸入她嘴里,缓缓用力掰开咬紧的齿缝,冯嬷嬷才得以将丹参片放进她嘴里。
没想到萧旷手上的力气稍许一松,沈童便死死咬住了他的手指,洁白如贝的牙齿深深嵌入肉中,皮开肉绽,殷红鲜血立即从伤口流了出来!
箜篌与琴瑟都是一声惊呼。
萧旷却只是眉头紧了紧,任她咬着自己的手指。
冯嬷嬷到底比丫鬟们有经验,最初的无措过去后急道:“快拿双筷子来!”
靠近门口的丫鬟连忙跑去厨房,取来筷子。冯嬷嬷将两根筷子捏紧了横放进沈童的嘴里,让她咬住,萧旷才得以将手指抽出来,琴瑟急忙替他上药包扎。
过了一小会儿,沈童缓缓松弛下来,不再紧咬筷子,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退。
冯嬷嬷抽出筷子,只见檀木筷上留下了两道极深的齿痕。
萧旷用左手捋开沈童额头上的散发,回头问沈书岩:“苏若川来说了些什么?”
沈书岩总算是等到他问了,急忙将苏若川的来意加以说明:“姐夫,你叫人给诬陷了!”
他见萧旷的神情并无惊讶之色,不由诧异:“咦?姐夫,你已经知道了?”
萧旷淡淡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