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手踱了几步,神情冷下,面上笑容一旦失去,气势便显得格外迫人:“妇人之见!如意乃我嫡子,身份贵重,他的婚事岂能随意?”听口气,赫然是吴郡郡守元慈。
恽夫人不由抬高声音,语带恳求:“大人!”
元慈缓缓道:“如意婚事我与楚郡韩氏早有约定,夫人不需多言。”
“楚郡,楚郡!”恽夫人似被触动了心事,声音越来越高,“大人心中只有自己的大业,何曾为如意考虑过?韩家虽然实力强横,可那韩家娘子,小小年纪便只喜舞刀弄枪,性情凶悍,又岂是如意良配?”
元慈脸色一沉:“夫人慎言!”
恽夫人豁出去地嚷道:“楚郡势大,韩小娘子若真好,为何会被齐郡退婚,转而选了如意?”
元慈大怒:“恽氏!”
田诺大吃一惊,他们竟撞到了郡守夫妇讨论元如意的婚事。显然,元慈希望元如意和楚郡韩氏联姻,恽夫人却似乎信了自己是有福之人的说法,希望元如意和她定亲。可,她和元如意都才刚刚七岁,元家犯得着这么着急吗?
她不由看向元如意,却见小家伙满脸怒火,作势欲要推开窗户跳入。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他,捂住他嘴,摇了摇头:小祖宗,他们可是在偷听!
元如意见她神色焦急,勉强安静了下来,却依旧嘟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室内,恽夫人心头一颤:元慈只有在动怒时才会叫她恽氏。她不敢硬怼,螓首微低,掩面而泣:“妾身嫁给大人时,如意只有三岁,小小的一团,那时他就和妾身亲,叫妾身一声阿娘,妾身的心当即就化了,也把他当亲生的疼爱。便是后来钟儿出生,如珠误解,闲言碎语不断,妾身最疼的也始终都是他。妾身养了如意这些年,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命,只盼着他平平安安,顺遂一生,大人如此,是要妾身的命吗?”
恽夫人本就生得美貌,此时婉转娇啼,星泪点点,便如梨花带雨,动人之极。
元慈想到了她做为后母的不容易,神色缓和下来,温言道:“如意也是我的儿子,我岂会害他?韩家小娘子不日将前来做客,夫人到时让如意多陪陪她便是。都是孩子,很快便能熟悉起来。”
恽夫人泣道:“妾身只怕长空道长所言万一成真,到时如意再有劫难”
元慈道:“不然我和韩家打声招呼,便为如意纳了田小娘子为妾。作为补偿,我准备一个食邑给韩小娘子添妆便是。”
“不行!”恽夫人摇头道,“道长说过,田小娘子乃有福之人,若强行将她纳为妾,恐怕反生波折。”
元慈冷哼:“又是这牛鼻子的话。”
恽夫人恳求道:“大人,妾身不能拿如意的安危冒险。”
元慈沉吟片刻:“依你所说,只需将那田诺留在家中便可,何必非要如意娶她?”这话还是一个幕僚听到流言后,向他提及的,当时他不置可否,却也暗留了一手。此时被恽夫人哭得头痛,倒是不得不动用了,只是有些对不住长子。
恽夫人一怔:“大人是说?”
元慈道:“我已命人召了锐儿过来,现在应该等在外面了。”
恽夫人失声道:“锐儿与田小娘子差了十岁!”
------------
第9章
元慈淡淡道:“钊儿已定亲,钟儿又年幼,也只有他了。或者,你认那小娘子做义女?”
恽夫人喃喃道:“义女总得嫁出去。”
元慈冷哼:“你知道便好。锐儿的性子是个知恩的,如意待他好,他自会一心一意效忠如意,不过多等几年成亲罢了。”
恽夫人反对:“我怕锐儿心中有怨。”元锐年已十七,正当成亲立业之年,却要为弟弟定下一个小了十岁,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小丫头,怎么说都委屈。
元慈嗤道:“他敢!”扬声命人召元锐入内。
后窗下,田诺肺都快气炸了:元家看不上她一介孤女,她还看不上他们呢,谁要嫁入他们家了?元慈居然要她给元如意做妾!眼看此路不通,又推出元锐来和她结亲。
他们凭什么随意安排她的终身!再怎么说,她也算救了元如意,但凡有点廉耻的人家都做不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
元锐很快走了进去,恭敬行礼道:“听说大人有事吩咐?”
元慈望着儿子低眉顺眼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锐儿,我和你母亲为你相中了一门亲事,和你说一声。”
只是告知他,并不是问他的意见。元锐心中掠过一丝苦涩,神情却不见丝毫异样,拱手道:“全凭大人与娘子安排。”
元慈更满意了,露出一丝笑意:“人你也见过,便是救了如意的田小娘子。”
元锐愕然,霍地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后窗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跳了进来,愤怒喊道:“阿娘骗人,明明答应傻妮做我的娘子的。”
恽夫人脸色大变:“如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田诺暗叫糟糕,元慈一番乱点鸳鸯的话非但惊到了元锐,也让她气得发抖。一不留神,手松了些,让元如意挣脱了出去。
元如意被发现,田诺自然也藏不住了。元慈目光扫过后窗,元锐会意,走过来,直接把她从窗外拎了进去。还在东园寻找小主人的一干奴婢都被带了进来,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元如意和田诺怎么混进来的很快被问了出来。一干奴婢都被带下去责罚,元慈望着嫡子,弥勒脸都维持不住了,脸色沉沉:“元如意,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元如意根本不怕他的黑脸,跳脚道:“我若是不来,媳妇就被抢走啦。”
元慈猛地一拍案几,威势毕露,勃然怒道:“谁是你的媳妇,臭小子口没遮拦,这也是混说的吗?”
元如意被他一凶,气势一弱,忽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扯着郡守娘子的衣袖道:“阿娘你骗我,阿娘你明明答应过我,阿娘”
郡守娘子见如意哭得伤心,又是头痛又是心疼,搂住他柔声哄道:“阿娘怎么会骗如意呢?如意不就是想田小娘子留在我们家吗?”她看向元慈,垂泪软语相求道,“大人,你就遂了如意的愿吧。”
元慈这次却是铁了心:“她和锐儿定了亲,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
“可是”元如意还想说什么,元慈截断他的话道:“如意不是最喜欢长兄吗?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长兄,难道这次要和和长兄抢?”
元如意被绕糊涂了,一时觉得元慈说的有理,一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左右看看,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安静地站在一边,莫名成了“东西”的田诺:“”
被“让”的元锐也不见得多开心,沉默着一言不发。
恽夫人垂泪道:“大人,你何苦强要”
“恽氏!”元慈一个眼刀丢来,阻住了恽夫人的话,“这话休要再提。”他心知今天这件事大概是谈不出一个结果了,挥了挥手,示意元锐带田诺先离开。
元如意哪里肯,拉着田诺的袖子不肯放:“你不能走!你说,你到底要做谁的媳妇?”
田诺心里恼怒,望向元如意,一字一句地道:“元小郎君,我不过是不记得父母,并不是没有父母。”
元如意懵懂,恽夫人的脸色却变了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姑娘说话,表面上是对元如意要她自己选夫婿的回应,实际上却是指责他们欺她孤身,想要单方面决定她的婚事。这事确实是元家不地道,但不管如何,这桩婚事必须要做成。
她笑意盈盈地开口道:“田小娘子所言极是。按理这事本当询问令尊令堂,但小娘子不记得父母,一时难觅,总不能就这样一日日耽搁下去。”
“田小娘子,”恽夫人身边的胡妈妈附和道,“我们元家的郎君个个出类拔萃,小娘子父母若在,想必不会拒绝。”
呸,她父母若在,哪容得别人这么欺负他们的宝贝女儿!想到自幼疼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田诺的情绪忽然就失了控。自偷听到元慈夫妇的对话,便有一股郁气横亘她的心中。到这一刻,那股郁气左冲右突,化为火焰,瞬间将她的理智焚烧干净。她蓦地开口,不留余地:“大人,娘子,不必多说,我告辞就是。”
众人愣住,没想到小姑娘看着和软,主意却那么大。元如意第一个跳了起来:“这怎么行?傻妮你不能走!”
元锐目光动了动,也沉声道:“田小娘子,你不必如此。”
田诺沉默,她知道现在就辞行并不聪明,可这一刻,她根本不愿顾忌这么多。
元慈给恽夫人使了个眼色,恽夫人过来拉起田诺的手,柔声道:“田小娘子何出此言?是下人服侍不周到,还是如意淘气得罪了你?你说与我听,我来责罚他们,叫他们给你赔罪。”
田诺摇了摇头。
恽夫人蹙眉:“小娘子是得了自己父母家人的线索?”
田诺又摇了摇头。
恽夫人再问:“小娘子离开,可有去处?”
田诺第三次摇头。
元如意嚷道:“傻妮你都没地方可去,干嘛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