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烂漫,暗香浮动,风吹落,花瓣如雪,如诗如画。
真美!田诺放慢脚步,漫步在梅林中,脑中浮现出往日的记忆。高三那年初春,爸爸妈妈怕她读书太用功,非要拉着她出去走走,参加梅花节。那时也是这样的白梅如雪,烂漫一片,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和爸爸妈妈在一株白梅下拍下了三个人的合照,三个人的笑容灿灿,却已是他们的最后一张合影。
她死了,重生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孤寂的情绪汹涌而起,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四顾空旷,她再也忍不住,忽地向前疾奔起来。冰冷的风掠过耳畔,刮面生寒,她却越跑越快,仿佛只有在这样的无人之处,靠着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发泄才能将她自穿越来一直堆积心中的不安c愤懑c委屈和思念全部倾泻出来。
身后传来侍女们焦急的呼喊声,她拐过一个弯,躲到一株大树后,看着来寻她的侍女们往前追去。她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掩面,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半个多月了,寄人篱下,强颜欢笑,她一直没能好好地哭一场。就以这一场痛痛快快的哭泣,告别她从前的人生,从此后,是全然不同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哽咽渐止。大哭一场后,心里好受了许多。她揉了揉蹲得酸麻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正要寻路回去,忽然听到呜呜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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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田诺心头一跳:难道附近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伤心人?怎么刚刚一点都没听到动静?
哭声越来越响,哀恸异常,熟悉异常,田诺心头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再次扑簌簌而下。奇怪的是,她寻了一圈,只觉哭声近在耳边,却找不到哭泣的人。
田诺只觉脊背生寒,莫非她竟见了鬼?
“谁,谁在哭?”她大起胆子喝问道。
哭声一顿,随即一个沙哑的声音伴着熟悉的乡音响起:“谁在说话?”
这声音,这声音田诺彻底呆住,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抬起手腕,目光落到那颗黑白雨花石珠上。石珠上沾满了泪水,仿佛水洗过一般,给那黑白的水墨世界添上了一层滂沱大雨,黑与白的珠身在水光中光芒流转,宛若活过来一般。
“妈妈?”田诺不敢置信地轻呼出声。怎么可能?她竟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莫非她竟在做梦?如果是做梦,那就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吧。
哭声顿了顿,随即,那个熟悉得叫她想要落泪的声音再次响起,颤抖得厉害:“谁?”
“妈妈。”田诺又叫了一声,这一次情不自禁带上了昔日撒娇的口吻,喃喃而道,“我是诺诺,我是诺诺”
“是诺诺?诺诺,诺诺,你回来看妈妈了吗?”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高亢,似乎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源头,靠近过来,泣不成声。
“是我。”田诺泪如雨下,忍不住哽咽着吻上了腕上的石珠,“妈妈,我还活着,你不要伤心。”
石珠之上水墨流转,倏地凝定,再无声响传来。田诺心头咯噔一下,又唤了两声,更多的泪水落到石珠上,却无济于事,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臆想。她不死心,正要摘下石珠细细研究,惊喜的声音响起:“小娘子,原来你在这里!”
魔咒被打破,她骤然醒转,发现自己刚刚靠着一棵梅树睡着了,雪白的花瓣落下,堆在她斗篷上,幽香阵阵,显然她在树下已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田诺怔忡:原来,刚刚竟真的只是一场梦吗?可既然是梦,为什么如此吝啬,连妈妈的面都不让她见见?
两个侍女飞快地跑了过来,看到她如释重负,“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
田诺回过神来,见侍女们激动的模样,倒生起了几分惭愧:自己一时任性,却害得她们这般担心。可她并不后悔,如果不是这次任性,她不会再次听到妈妈的声音,哪怕是梦中。
“小娘子,你的眼睛怎么肿了!”侍女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田诺也知道自己哭过的模样瞒不得人,这样子回去实在不好看,想了想,问她们道:“附近有地方给我洗一下吗?”顿了顿,又补充道,“元将军事忙,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操心。”言下之意,这事要瞒着元锐。
两个侍女意会,现出感激之色。元锐治下颇严,这件事若是被他知道了,小娘子不会有事,她们这些陪着出来的下人全都得受到重罚。一个道:“不远处有条小溪。”另一个道:“我去通知其他人过来服侍小娘子。”
田诺点了点头,在侍女的引导下到溪边重新净了面,梳了头,装束整齐,又在眼下略补了些粉,确保再无破绽,这才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往回走去。
走到半山道上,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类似拍打的声响,随即一声冷笑传来:“姓白的,你傲什么傲,还不是攀上元家才进的学?”
另一人道:“要不是你这张脸生得好,允武兄能看中你?小子,休要不识抬举!”
田诺一怔,脚步顿住。
先前找到她的侍女压低声音,一脸紧张地道:“小娘子,这闲事管不得。那人是杨家的。”田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侍女又补了一句,“淮扬杨家。”
元如意的外家?
侍女低低道:“这位杨家郎君在家就是个混不吝的,在杨家族学中打了人,才被送到府学读书。结果到了府学也不安分,在里面拉帮结派,横行霸道,在整个建业城都是出了名的一霸。便是元将军,也对他忍让三分。”
连元锐都不愿得罪他吗?田诺怂了,闭了闭眼,正要继续往回走。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嗤笑一声,低低说了句什么,先前的沉闷拍打声再次响起。
怀中,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帕仿佛在发烫。那日他让她丢了,事后,她犹豫再三,还是捡了回来,洗干净带在身上,希望有机会还给他,说声谢谢。
她虽然讨厌他,但终究还是欠他一次的。
田诺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蓦地调转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她只怕稍慢一点自己就会害怕退缩。
几株梅树后是一片空地,个儒生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c满脸痞气的公子哥儿,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五短身材,肥头大耳,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想来该是她们说的那个杨允武。
一干人笑嘻嘻地看着四个家丁打扮的壮汉围殴一个俊美的少年儒生,被殴打者果然是白雁归。田诺先前听到的沉闷声音便是拳头着肉的声响。杨允武还不忘嚷嚷道:“别伤了他的脸!”
白雁归被两个人扭住了胳膊,毫无反抗之力,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布袋。
杨允武旁边的一个儒生笑道:“姓白的,我劝你还是识相些,杨兄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不过交个朋友罢了,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又是何苦?”
白雁归冷嗤一声,没有回答。
杨允武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冷笑道:“好骨气。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他们的拳头硬。老子今天还真不信邪了,给我再打!”
四个家丁举起拳头,正要再次落下,这时,一道清脆的童音带着好奇忽然响起:“你们在元伯伯家的林子里做什么?”
几个人都是一怔,就见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个玉雪可爱,打扮华丽的小女孩子走了过来。小女孩子看清眼前场景,不由现出怒色:“大胆!不许打人,快停下来!”
几个家丁见她气度不凡,一时不敢造次,停下手来看向杨允武。
杨允武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胆色,敢管我的闲事?”
田诺嘟了嘟嘴,一脸不高兴:“你才是好胆色,元伯伯以仁义治郡,你却在他别院门口公然打人,实在太过分了!还不快快住手!”她目光落在白雁归身上,见他一动不动,担心起来:难道竟被打死了?不由向白雁归的方向跨了一步。
杨允武使了个眼色,两个家丁闪身拦到她面前。跟着田诺的侍女立刻一脸紧张地护在她面前。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田诺跺了跺脚,叱道:“大胆!你们敢拦我?”活脱脱一副刁蛮小娘子的模样。
杨允武倒有些惊疑不定了,这有恃无恐的模样,难道是哪家贵女?不由又问一遍:“你是谁家的小娘子?”
田诺下巴一抬,比他还要趾高气昂:“你又是谁家郎君?”
边上有人道:“这位是淮扬杨家的十郎君。”
田诺一脸诧异地问身后的侍女:“淮扬杨家,难道竟比吴郡元家和我们家还厉害?”
侍女一愣,她是山庄的侍女,不知道田诺的身份,只知道是贵客。可既然小娘子拿自己家和元家并列,显然家世显赫,不会比元家差。她忙答道:“自然没有。”
田诺板起脸道:“那你们还不快放人!”
杨允武气乐了:“小娘子,凭你三言两语,就想叫我放人?”
田诺冷笑:“我说话没用,元伯伯的总有用吧?他若知道这事,可不会喜欢。”
杨允武脸色变了变,阴晴不定:“元世伯岂会管如此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