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冷笑,自己对于李谅祚而言,不过是一件新鲜的玩物,如今还未上手,所以愿意多用些心思罢了。索性话也懒得说,直接拿出医书来看。李成觉得讪讪的,正要再用些心思打点出一车的奉承话,却见李谅祚派人来请云娘。
云娘想到李谅祚箭伤严重,料也不能把她怎样,就坦然去了。那殿中光线甚是昏暗,药味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两名宫人正在小心翼翼的换药。李谅祚看到云娘来了,微微一笑,摆手令宫人退下“你来了,我这个样子,一定很狼狈吧。”
云娘看他脸色苍白,肩部、臂膀尽是箭伤,忍不住出言讽刺“我当初劝过国主止战息兵,安民保福,国主只是不听,如今受此重创,又能怨谁呢?”
李谅祚闻言却不生气:“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新来过。且不说这些,我送你的那些珠宝首饰,你为什么不戴?”
云娘冷笑:“国主若打算千金买笑,可是错了主意。”
李谅祚恍若未闻:“我退到金汤城那晚,有幸听到娘子的萧声,今日还能为我吹上一曲吗?”
云娘漠然道:“宫里多得是乐师,国主大可以找他们。我断断不能从命。”
李谅祚苦笑道:“你就这么怨我吗?我母亲也擅吹箫,自从她去世后,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动人的萧声了。”
李谅祚见云娘沉默不答,索性继续自语道:“当初听到母亲的死讯,我并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是种解脱。母亲信佛,幼时经常带我去承天寺听佛经,我却在寺内偏殿亲眼目睹她与爹爹的侍卫从宝吃多私通,都说佛性慈悲,但母亲,她从未将半点慈悲施舍给我。”
云娘却想不到李谅祚对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她也知道,从李元昊杀死生母开始,西夏国主就与生母代代结为仇敌,母子情分扭曲至此,也着实令人叹息。
李谅祚见云娘依旧沉默,自失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也许是你长得很像母亲,眼睛里却没有她那么多欲望。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和其他女子不同,现在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不管你有什么要求,只要说出来,我一定会满足,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云娘的心却再也起不了任何波澜,低声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要重返故土,回到父母身边。”
李谅祚猛然起身,紧紧抓住云娘的手:“只有这个要求,我绝对不能满足,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云娘厌恶的将手抽开,冷笑道:“匹夫尚且不能夺志,国主纵使留下我的人,也留不下我的心,就不怕我自尽吗?”
李谅祚索性笑了:“匹夫匹妇动辄轻生,你不像是那样的人。你不能死,你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1.昨日与读者讨论到北宋定都汴梁的利弊。其实早在唐末,由于关中平原生态环境恶化和战乱,长安已经衰落了。就是在唐朝兴盛的时候,由于人口资源压力,皇帝在春荒时经常带着群臣到洛阳就食,高宗就去过6次,玄宗也去过5次,这就是“逐粮天子”一说的由来。北宋之所以最后选择定都汴京,除了太宗坚持外(他的政治势力就在这一带),也跟汴京的地理位置有关。中国古代经济重心的迁移趋势是由西向东,由北向南,五代后南方的经济优势更加凸显,作为首都必须与南方建立有效的运输体系,汴京当时连接运河,独得漕运之利,这是最关键的。至于北宋后来灭亡,其实与徽宗父子连续做大死有关,换一个正常点的皇帝都不会是这个结局,不能把这个锅全让定都汴京背了。太宗说过立国以德不以险,其实也有些道理。具体可参考论文《面对古都与自然的失衡——论生态环境与长安、洛阳的衰落》《从黄河时代到运河时代》《关中经济地位的衰落与长安都城地位的丧失》《五代都城的变迁与中国都城的东渐》
2.收藏过百了,好吧作为卑微萌新果然没见过世面。再次感谢来看文的小可爱。 ^_^
3.这几章小虐,不过女主会成长爆发的。
第31章 荫幄晴云拂晓开
治平三年冬,帝不豫。
濮议事件耗费了赵曙太多的精力, 这个过程经历了太多大悲大喜、跌宕起伏, 他终于支撑不住、卧床不起。这种情况对外界严格保密,只有最高层的几个宰执知道。
赵顼每天去探望父亲,这一天赵曙病情似乎略有好转, 赵顼亲自喂完汤药后, 赵曙摆手令侍从退下, 凝视儿子良久, 轻轻叹道:“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这一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赵顼拭泪劝道:“爹爹别这么想,您这是太累了,只要好好休息用药,一定会平复如初的。”
赵曙摇头道:“我这几天经常梦到先帝,他似乎不大高兴,也常梦到你翁翁,还有很多逝去的亲人。这是不祥之兆, 你是长子, 品行能力在众兄弟中是最出色的,你心里要有数。”
赵顼此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思索片刻劝道:“儿子也常梦到逝去的亲人,这是人之常情,爹爹万勿多想了。”
赵曙沉默片刻突然问:“因为议婚的事,你一定很怨爹爹吧。”
赵顼连忙跪下道:“儿子不敢,爹爹是为大局考虑。是儿子无状, 让爹爹操心了。”
赵曙叹息一声:“为君难啊,我在这个位置上不过呆了三年,却没有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前朝和后宫,华夏和四夷、台谏与两府,都要小心处置、保持平衡。仲针,你年轻气盛,又容易冲动好强,这天下的担子早晚会落在你身上,其中的道理,一定要好好掂量。”
赵顼忙答应了。看父亲精力不济,似要朦胧睡去,轻轻替他盖好被子,才慢慢走出了福宁殿。他看到韩琦在殿外守候,未免忧形于色道:“相公,爹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韩琦正容道:“愿大王朝夕不离陛下左右。”
赵顼的心思全在父亲的身体上,随口答道:“人子职分所在,自当尽力侍奉。”
韩琦意味深长地盯着赵顼,缓缓道:“非为此也。”
赵顼顿悟,感激的看了韩琦一眼,匆匆而去。
信义坊宰相府内,韩琦正在与欧阳修下棋。
韩琦手持白棋子,久久不能落下。欧阳修生性直爽,等得十分不耐烦,催促道:“我都已经等了好久了,相公快落子吧,这又不是战场排兵布阵,便是输了又如何?”
韩琦索性弃了棋子笑道:“看来这局棋我是赢不了永叔了,不过还有一步大棋,我们非赢不可。”
欧阳修不解:“相公指得是?”
韩琦看了一眼书生气的欧阳修,叹了口气道:“陛下圣躬不豫,如今索性连话都说不清了,只能靠纸笔与外界沟通,后事不能不备了。”
欧阳修意有所悟:“相公多虑了,我朝家法,帝位向来父子相传,颖王是陛下的长子,万一陛下有所不测,自然是颖王即位。”
韩琦沉吟道:“话虽如此说,但如今京内留言纷纷,有人说太后甚不满官家尊崇濮王,背弃仁宗,意欲效仿嘉佑故事,再从宗室中选择子弟入内,立为储君。”
欧阳修摇头道:“可是无论选谁,都不是先帝亲生,对太后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太后一向看重颖王,又有血脉之亲,怎么会另选他人呢?”
韩琦叹道:“永叔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你还可记得皇佑年间包孝肃主审的假皇子案?”
欧阳修笑道:“冷清假冒先帝之子欲取偷天富贵,幸得包孝素明断,将其斩杀,此案不是早已了结了吗?京城坊间草民惯会传些谣言,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相公自可不必太认真了”
韩琦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永叔啊,对待传言我可以一笑置之,可当今陛下是你我一手扶立的,大臣卷入立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凶险的事,何况濮议一事,太后和朝臣对我等多有不满,当此紧要关头,只要出现一点变故,这就是抄家灭门的祸事,你我岂能不慎?”
欧阳修心中一惊,他平素熟读史书,改朝换代了之时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更何况近来颇有言官将韩琦和自己比作霍光,那霍光死后,霍家旋即被灭门,想到此,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沉吟半响方道:“相公说的不错,为今之计,无论于公于私,还是要劝陛下早立太子。”
韩琦见老友终于醒悟过来,轻笑道:“永叔说的不错,便是颖王那里,也要劝他早些准备,好在勾当皇城司公事李穆是自己人,要叮嘱他格外留心,防止异变。”
治平三年十二月辛丑,赵曙的病症加剧。辅臣问起居罢,韩琦上前奏道:“陛下久不视朝,中外忧惶,请早立太子,以安众心。”
赵曙此时十分虚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他只能点头表示答应。韩琦趁机亲自给赵曙递上纸笔。赵曙被内侍们扶着勉强起身,在纸上颤颤巍巍的写道:“立大王为太子。”
韩琦朗声道:“这肯定指的是颖王,烦请陛下写清楚。”
赵曙无奈,挣扎着在后面又写了三个字“颖王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