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谅祚声音已带了哽咽:“你不要多想,即使你永远不能生育,我也会好好待你。”他轻轻为云娘掖了掖被角,声音早已带了狠厉:“梁氏这个毒妇,简直罪不可恕。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云娘的声音极虚弱,却又带着决绝:“这不能怪她,是我自己愿意喝的,她不过让我的心愿达成的更快一些而已。”
李谅祚的脸迅速白了下去,一下子变得颓然。他的嘴唇都在哆嗦,双拳紧紧握住,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半响提高声音道:“难道我就这么让你鄙弃,宁可变成一个废人,也不愿意接近我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日你在秦州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让我几次三番遇到你。”
云娘沉默良久突然道:“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国主。”
李谅祚本已黯淡的目光突然又亮了起来,忙到:“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云娘的声音带了几分凄切:“当初在金汤城,我遇见一名少女,听到她在唱故乡的歌,于是以箫声相合。她自己说是被夏兵虏到这里,如今请国主查一查,放她回故乡吧。”
李谅祚正要开言,却见内侍来报党移赏粮、景询等人有紧急军务求见。李谅祚稍一迟疑便道:“让他们到外殿候着。”
李谅祚上前替云娘掖了掖被角,轻声道:“这是小事,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且安心养病,我去去就来。”
云娘在寝殿能听的到外殿的声响,一阵低语声过后,听得李谅祚愤怒地提高了声音:“这一次种谔诱降嵬名山,夺我绥州,收纳首领三百、民户一万五千、兵士万名,卿身为枢密使,恐怕难逃失察的责任。”
却听一年轻的声音惶恐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但嵬名山此次降宋实属无奈,他的弟弟嵬夷山投降在先,部下李文喜又背着他擅自接受贿赂,与宋使商议潜袭营帐,出其不意将他包围,嵬名山万般无奈,只得投靠种谔。若我们晓之以义,动之以理,他还是心向故国的。”
另一人朗声道:“君上,种谔收复绥州,我朝派梁永能领四万兵马攻打怀远,先去迎战的就是新降的嵬名山,结果我军大败,死伤无数。这样的反复小人,收之何用。”
李谅祚怒道:“如此说来,我们就眼看着绥州落入敌手吗?趁种谔还未站稳脚跟,我欲发兵夜袭绥州,卿等以为如何?”
却听那人放低了声音:“君上如欲用兵,恐胜负难料。不如……”
云娘再仔细听时,那人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两章狗血虐了,顶锅盖下^_^
第33章 积雪飞霜此夜寒
自从喝下梁后给的那碗绝育药后,云娘的身体就一直时好时坏, 时至深秋, 又犯了胃疾,但凡油腻之物,入口便觉得恶心想吐, 只能靠稀粥和汤水维持体力。请了许多大夫来看, 都说是肝气上逆, 胃失合降, 开了归脾汤和左金丸在吃,只是心病还要心药医,故而这病一直反反复复,拖延到冬天才好转。
这一夜北风紧。云娘在殿内,起先断断续续听了半夜铃檐的响声,好容易朦胧睡去,却是始终半梦半醒。依稀看到母亲向她招手:“三娘,夜已深了, 你还在看书, 是要考女状元吗?”。随手拿起云娘的书本,却是一首李贺的诗“雪下桂花稀, 啼乌被弹归。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入乡诚万里,无印自堪悲。卿卿忍相问,镜中双泪姿”,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小年纪, 那里懂得什么叫烦恼,在这里寻愁觅恨,岂不好笑。”
一语未毕,却见长兄富绍庭笑着走来:“三娘一连几日闷在屋里看书,越发成了呆子了,明日收灯,都人皆去探春,我已和二哥儿、三哥儿约好去州北李驸马园游赏,你也一起去吧,省得在家里闷坏了。”云娘觉得羞恼,起身和长兄闹了一回。忽听得窗外悉悉簌簌,分不清是雨声还是雪声,云娘猛然惊醒,才发现是一场幻梦。她叹息一声,这般平淡喜乐的日子,最终对她也成了奢望。此时天已大亮,日光映得窗纸发白,她随口问道:“青禾,外面是下雪了吗?”
帐外忽有一个声音静静答道:“雪下了一夜,已经停了。”
李谅祚信步走进来,缓缓揭开了帐幕,他微微一笑,轻声问:“你醒来了?半个时辰前我已经来了,见你正睡着,就没有打搅。”
云娘尚未梳妆,觉得有些窘迫,忙背过身去问:“青禾他们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谅祚笑道:“刚过卯时,我让她们都出去了。”一面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出了这许多汗,可见身子还是虚弱。刚才看你睡得也不大安稳,还是要出去走动走动,兴许病能好得快些,今日随我去贺兰山离宫去散散心吧。”
云娘不答,默默整装起身,李谅祚最近越发喜怒不定,倒是违背他不得,李谅祚看她只穿着夹袄,将自己的貂裘脱下给她裹上:“外边冷,穿上这个才好。”
云娘出宫坐上马车,才发现这次出行带了很多兵士,不由心下诧异。因天气寒冷,李谅祚并未骑马,与索性与云娘共乘一车,车内的暖炉烧得极热,熏得云娘身上的药香更加明显,他的心中荡漾了一下,笑道:“娘子身上的味道很是好闻呢。”
云娘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紧紧握住双拳,指甲已经嵌入了皮肉里。李谅祚掰开她的手,发现掌心已是殷红,言语便有了怒意:“跟我一起,就让娘子如此难堪吗?娘子是有多久没笑过了?”
云娘苦笑一声:“国主信佛,可知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我却看不空、放不下,怎么可能强颜欢笑?”
李谅祚放缓了声音:“求不得,娘子也觉得这是人生的至苦吗?”他伸手将云娘搂入怀中,竟是这样低头就吻了下去。云娘浑身早已僵硬,她恨自己这副躯壳,如果真有地狱之火,宁愿纵身一跃,倒可以免了现时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李谅祚轻轻将她放开:“今天带娘子去离宫,是要看一场好戏。”
马车行至贺兰山东麓,进入狭长谷口,几座宏伟的宫室映入眼帘,谷口南面是一座大型兵营,隐隐藏着数万雄兵。李谅祚引着她进入离兵营最近的一座宫室,轻轻笑道:“好戏就要开场,我和娘子暂且去屏风后躲避片刻。”
没过多久,就见一名西夏官员领着一名汉人打扮的军官上殿,却听那汉人问道:“阁下招我来此会议,贵国国主何在?怎么不见其他人?”
西夏官员笑道:“何必着急,上次阁下前来,我曾赠予金银宝物,阁下亦许归我延边熟户,如今时隔半年,阁下为何还不屡约呢?”
那军官敷衍道:“兹事体大,我还需与种将军敲定。不过他也有意促成此事,我已经有八分把握了。”
西夏官员冷笑道:“阁下还不知道吗?种谔诱降嵬名山,如今早已占了绥州,如今阁下说他同意归还熟户,难道当我们是瞎子不成?”
那军官大惊,声音也变得颤抖:“种将军做下的事,我实在不知啊。”
那西夏官员大声喝道:“杨定,你莫欺我夏国无人,上国背弃誓约,占我绥州,诱我民众,此仇必报,如今就先拿你的项上人头祭旗。”言毕招呼一声,殿外涌上无数伏兵,乱刀齐下,早已将杨定斩杀,便是他携带的亲卫,也无一幸存。
李谅祚从屏风后缓缓而出,抚掌笑道:“卿此计甚好,如今杨定已死,保安军群龙无首,传我旨意,令右枢密党移赏粮、监军文焕领五万人马攻保安军,对阵时斩首一级,赏银十两,计入军功。”他一脸嫌弃的将杨定等人的尸首踢开,转身对亲卫道:“把他们都抬走,别搁在这里碍眼。”
尸体虽然抬走,那室内的血腥味却无论如何挥散不掉。云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酷烈的场面,觉得腹中像是翻江倒海一般,竟是抑制不住的呕吐起来。
李谅祚默默看了她许久,终于叹息一声,走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不要怕,我让人点上熏香,气味一会儿就散了。”
云娘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国主觉得这场戏好看吗?与其受这样的羞辱,不如一刀杀了我干净。”
李谅祚冷笑道:“杨定不过一小人,他这是咎由自取,有何可惜?宋违背誓约,屡次挑衅,此仇不报,我就不是党项男儿!”
云娘朗声道:“明明是夏国窥我神器,连年掳掠,民众苦不堪言,早就盼望重归汉土。如今陛下素有大志,奋然欲雪祖宗败兵之耻,我劝国主还是识相一些,莫要自寻其辱。”
李谅祚陡然提高了声音:“娘子终于吐露心声了,你早就对他有意是不是。你可知道,宋廷那些文弱书生们,早就上书指责种谔擅自兴兵,招惹是非,主张早日放弃绥州。而你的那位陛下,已经将种谔下吏部治罪。宋既无强将,又无能臣,就凭那些无用的冗兵,想要一雪前耻,岂不是痴人说梦。”
云 娘一时无语,李谅祚索性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她道:“我的志向,又何止绥州。我向来不信汉人怀德服远那一套。宋军疲敝已久,将帅乏人,士兵骄惰。汴京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凭,只要时机成熟,我自当领兵长驱直入。我倒要看看,届时你的那位陛下该如何应对,就凭那些士大夫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否抵挡住我的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