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氏反对:“陆郎固然不错,但现在随父亲在渭州居住,我可不忍心让三娘远嫁。”
富弼坚持道:“夫人这是妇人之见了,选婿主要看男方的品行,至于远近贫富都不太重要。若是与京中世族议婚,倒是守得近,可大家规矩也严,以三娘的性子多半耐不住。倒不如找个清白人家过自在日子。”
晏氏摇头道:“夫君说的固然有理,可渭州临近夏国,汉夷杂处,实在不太平。”
富弼笑道:“这我早就想到了。陆家祖籍余杭,我听介夫的意思,渭州非久留之地,幼子完婚后,就让他回杭州读书准备应试,云娘久慕江南,想也是愿意的。”
晏氏还是不放心,亲自入京赴冯府与富真娘商议,顺便探探云娘的口风。云娘心早已伤透,对嫁人一事毫无兴趣。不过以目下的形势,早晚都要嫁人,倒不如嫁得离京城远些,倒也省下不少是非。何况陆师闵早晚要回杭州的,从此倒可以优游山水之间。于是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说是一切听从父亲的主张。
晏氏见云娘首肯,自然也无话可说。富弼与陆诜商量,索性定了亲,吉日定在七月初八,就在汴京发嫁。晏氏留在冯府与富真娘一起准备嫁妆。云娘看母亲和姐姐热情极高,忍不住劝道:“渭州地处偏远,汉夷杂处,盗匪猖獗,只带够用的行李即可,千万不要张扬。”
晏氏和富真娘深以为然,但还是把嫁妆单子仔细斟酌,生恐有缺漏。云娘无奈之下,只得帮着一起检点行李。却发现了上元节那日赵顼送自己的一枚雪柳忘了归还,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恍如隔世。云娘犹豫了许久,终究舍不得丢弃,偷偷夹在了自己的医书里。
眼看离婚期越来越近,因渭州与京城离得远,陆师闵不便亲迎,定了由三兄富绍隆送嫁。于是众人更加忙着打理行装。云娘却觉得此事仿佛与自己无关,对未来的夫婿她毫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只是日日检点她那些医书,生恐遗漏。好在云娘穿越到古代,旁人提及夫婿的事情,就假装害羞避开好了,倒是显得她更像一名严谨守礼的闺秀了。
临嫁前那一晚,云娘和母亲一起睡。晏氏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絮絮叮嘱道:“因你们不打算在渭州久留,所以嫁妆只带了一少部分。青禾和钱妈妈是自小服侍你的,如今陪嫁过去我还放心些。从汴京到渭州在路上要走2、3个月,路菜都准备好了,记得拿出来吃,总比外面卖的放心些;秋冬的衣服也备好了,冷时记得加衣。”
云娘躺在母亲身边,闻着熟悉的沉水香味道,觉得无比安心,越发不忍和母亲远离,她悄悄擦掉眼泪答应道:“娘娘放心,我在宫中历练了一年,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路上饮食穿戴自会操心。”
晏氏叹道:“其实我的本意,不想你嫁得那么远。只是我一向敬服你爹爹看人的眼光,他择定的女婿,品行应该不会错。只要以后夫婿好好待你,我也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云娘心中一动,突然问道:“娘娘是什么时候与爹爹相识的呢?”
晏氏笑了,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当时你爹爹以茂才异等科及第,范文正公称他为王佐之才,将你爹爹的文章拿给你外祖看,你外祖就动了结亲的意思,特地召他来家赴宴,你外祖母让我躲在屏风后面相一相,我看他才识过人,又温良宽厚,就早已认定他是终身之靠了。”
云娘觉得一阵心酸,大概自己这一生,注定找不到像爹爹那样的良人了吧。
等到发嫁拜别那一日,晏氏紧紧拉住云娘的手掉下泪来“这一路山高水长,你一定要小心。到了夫家要孝敬长辈、和睦兄弟;与夫婿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千万不要冒失逞性、专擅胡为。”其实她还有许多话,可是却早已哽咽得开不了口。
云娘胸口涨得酸涩难言,眼泪不由自主的涌出来,又怕弄花了妆容,索性结结实实得给母亲磕了头“女儿不孝,让娘娘操心了。此后一定牢记嘱托,也请娘娘善自保重,切勿为女儿远嫁伤怀。”
穿过大相国寺、州桥,跨过梁门、金梁桥和便桥,云娘又看到了万胜门,正值初夏,杨柳依依,动人离情,却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往昔的时光。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而思念,早已蔓延。她终于合上马车帷裳,轻轻闭上了双眼。
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思君如落日,无有暂还时。
思君如满月,月月减清辉。
第29章 万国兵前草木风
一离汴京,云娘就卸下了沉重的嫁衣, 一众人轻车简行。出了长安, 渡过渭水和泾水,就上了高原。几十里的地方,放眼望去都是荒凉的浅草地, 不见一户人家, 大风刮着阵阵飞沙迎面扑来, 偶尔看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骑着骆驼, 缓缓行进在黄土地上,更显得西北的荒凉。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好些时日,终于来到了一座大山脚下。自长安向西北以来,一路都是荒凉的黄土山,但这坐山峰却看去却是一片青碧之色,从山顶到山脚,全是青翠的小树林,密的地方甚至连飞鸟都难以插足, 靠北的山峰下居然有瀑布泄下, 打在山石上淙淙作响。云娘不禁诧异道:“想不到在西北高原上,竟有这样风景似江南的地方。”
富绍隆笑道:“三娘不知道吗, 这就是有名的三关口,安史之乱后,吐蕃乘机东进,兵锋直达关中,三关口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本朝名将杨延昭曾在此把守, 防止夏国入侵。”
此时山路更加狭窄,众人只能下马步行。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听见涧水潺潺声和树木瑟瑟声,云娘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样走了不知多久,只见山顶上两个汉人打扮的人行色仓皇飞跑下来,其中一人摇手道:“山顶有夏国的兵,去不得了。”
富绍隆一阵心慌,忙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多得数不清,我们的骆驼就被他们抢去了。”那两名汉人话还没说完,便匆匆向山脚下逃去 。
富绍隆一阵心慌,忙招呼云娘等人上马车。看见山路旁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便领着众人入内躲避。云娘与青禾在马车内紧张地相互对望,并不说一句话,等了多时,不见外面有动静,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得一阵喧闹的马蹄声,几只冷箭嗖嗖射过来穿过车窗,若非躲避及时,差点射中青禾的前胸。
云娘心下着慌,难道自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古代女子遭遇兵匪的下场她是知道的,想要避免被羞辱,大概也只有自尽守节这条绝路了。
夏兵早将富绍隆绑起,行李物件抢劫一空,又从马车里把云娘青禾一把拉出来,一名夏兵看见云娘年轻美貌,忍不住笑道:“今天运气好,能碰到这样一位小娘子。”说着便欲上前轻薄。却被为首的一位将领止住道:“休得胡闹,我们还有正事。我看他们也不像普通人,且把他们捆起来,交给主上处置。”
就这样像牲口似得被夏兵驱赶着在山路上前行,云娘倍觉屈辱,几次路过山谷,她想到自己若是跳下去,大概后世的列女传就多了一个名字,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毕竟在她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行至傍晚,云娘一行人被领到山脚下一个寨子里,却见一众夏兵都跪下向一名青年男子行礼,云娘仔细看那名男子,不由大惊,他正是自己当初在秦州救下的那名少年。
那男子见到云娘也十分意外,但转眼就笑了:“我和娘子几次三番遇到,还真是有缘。”一面喝令兵士松绑,一面问道:“娘子不是在汴京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娘向他解释清楚缘由,又请求道:“如今请阁下放了我们,好早日赶到延州。”
男子敛去笑容问道:“娘子要嫁的夫婿是谁?”
云娘只得照实答了,却见那男子冷笑道:“若是陆家的人,我却放不得,实不相瞒,我正欲出兵攻打庆州,陆诜是渭州知州,娘子若是泄露了消息,却是要坏我大事。”
富绍隆心中叫苦,不由问道:“不知阁下是什么身份?”
那男子并不答话,却听旁边一兵士喝道:“这是我大夏皇帝,休得无礼。”
云娘心中一惊:原来是李谅祚,他倒是有胆识亲赴汴京探听虚实,如今又亲自出领兵出战,边境从此无宁日了。
李谅祚靠近云娘低声道:“娘子何必要嫁给陆师闵那无名小子,你我如此有缘,不如跟我回夏国,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云娘冷笑道:“国主累岁以来,数兴兵甲,侵犯边陲,惊扰人民,胁迫熟户,人情共愤。如今不思改过,还要直寇庆州,围迫城寨,抗敌上国官军。我如今受父母之命嫁与陆郎,怎么可以委身于你。”
李谅祚闻言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们汉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党项人却没有这种陈腐的规矩,你和那陆郎连面都没见过,怎知他是好是歹?宋人一向自诩为正统,视他族为蛮夷,却不知征服天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贵国太宗皇帝不敌契丹,仁宗皇帝更是屡次败于我大夏,还死要面子要我等臣服,娘子不觉得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