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光鲜自不必提,头发亦梳得一丝不苟,神情尤其雀跃。
她如他所愿的啧啧称奇,“瞧啊,我道是谁,这是潘大少爷?今天打扮得这么潇洒,又是打算干什么去呢?”
潘乐的面上不由得更是满意。
他傲然的看着江舒微微蓬乱的头发和略有尘土的衣摆,一脸嫌弃,“你这是逃难来了?”他眼珠儿一转,把扇面一折,敲了敲她的肩,笑着低语,“你是雏儿吧,怎么样,要不要小爷带你去大场面见识见识?”
江舒有如鹦鹉学舌,“大场面?”
潘乐一脸“你乡巴佬”的神情,“嘿,听过倾兰苑没有?”
江舒理所当然的摇摇头,潘乐拿扇骨击掌,继续嫌弃,“没见识!”
江舒不感兴趣的正要拱手告别,他又自个凑了过来,“哈哈,没见识好,我也没去过,不如我们一道去,也好壮个胆?”
江舒正要拒绝,被潘乐一把挽住胳膊,“嘿,你再推辞可就不给我面子了,再说了,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更要去见那花花世界啊!”
江舒一听“是不是男人”便整个人僵住,最后竟任由他强行拖了去。
两人一路拖拉,也磨蹭着到了,这地方其实全国各地皆有,只是被统称为倾兰苑。
江舒抬眼一看,便看到这座建筑有十层高,每层皆有悬空栏杆,各色男女倚杆而立,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因女人珍贵,而单身汉却有许多,为了排解这些男人的空虚,政府便设立倾兰苑。可就算是在倾兰苑,男女比例也是7:3。
倾兰苑的女人皆是罪犯出身,但女人犯了罪,也有可能被填补到人手不足的生育所去,总是以人口优先不是。
因为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衡,有家室的女人往往深居简出,像许乔和许茂琴,轻易是不出门的,有什么事都是管家出面。
而倾兰苑的女人没有这个规矩,她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对往来行人嬉笑撩拨。
有个身姿袅娜的中年女人见到这两个生面孔,嘴上还嗑着瓜子,却是朝他们招了招手,“呦,你们两个小后生也来这里寻乐子?”
潘乐的脸刷的红了,他自己生母是生育所的,家里没有女性长辈,平常更见不着女人,乍一见这么多穿着清凉的女人,心跳一下子快如擂鼓。
他咳了一声,拉了江舒的胳膊,“我们进去。”
进倾兰苑是要付费的,当然,这只是聊天的钱,还按小时计算。要是想再进一步,就要付更多的钱,赚来的钱都算做地方财政收入,因此政府对未成年进场从来不管。
潘乐知道江舒必然两手空空,好在他有准备,“好了,这次我请你,下次你请我啊。”
他心中慌张的很,只是自觉年长江舒3岁,怎么也要比她老究,于是强作镇定的迈步,在心中安抚数遍,却在跨进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立时左脚和右脚打了结,连同跟着的江舒也仿如软脚虾似的歪倒,于地上叠坐一团。
江舒只觉得身上都覆着一块大石,偏她气力不济,怎么也推不动。
潘乐此时还浑浑噩噩,待听到女人清脆的娇笑,才觉脑中乍然一响,脸连同脖子皆是红透了,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自己站起来后,听到江舒“嘶”的求救,便急忙去拉她,却是“啪”的一声闷响,“哎呦!”
两人双双捂着红肿的额头怒视彼此,这倒是引发更多人的围观,一时间男男女女皆觉有趣的大笑,朝他们指指点点,“瞧啊,这对愣头青!”
潘乐此时才想起扇子来,连连打开扇面遮脸,看也没看就拉了个站在附近的女人聊天。
江舒揉了揉额,扫视一圈后,便朝那一开始招呼他们的女人走去。
女人犹磕着瓜子,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声音软绵绵的嗲,“小后生,你找姐姐我啊?”
江舒笑着承认,“是啊。”
女人有些惊讶的调笑,“呦,年纪不大,心倒不小呀,你这小脸嫩的,毛都没长齐吧。”
江舒坐到女人旁边,一脸乖巧,“姐姐勿怪,我只是瞧姐姐面善,和我有缘。”
女人咦了一声,满嘴的吴侬软语,却是起了逗她的心思,“这倒是怪事一桩,你来这里,就只是和我聊天,就不想和我困觉吗?”
江舒呿道,“姐姐这么扫兴么?”
女人拍拍手掌上粘的瓜子壳,动手倒了两杯茶,“你叫我春莺便是,想和我说什么?”
江舒望了眼春莺,东拉西扯的先聊起旁的事来,春莺垂下眼睫,眼中扫过不解,来这里的人哪个真是来聊天的?
不过这孩子她并不讨厌,两人便一来一往的说笑,不知不觉慢慢深入。
等到喝完第五杯茶,江舒右手支颔,微皱眉头,有些疑惑,“姐姐,做女人好吗?”
春莺眯起眼睛,笑嘻嘻的,“女人啊?”她盈盈的问,“你说的是长了脚的子宫,没有思想的物什,温顺的绵羊,你觉得好么?”
江舒无端感觉到一丝冷意。
她整个人如坠冰窖,心里有个声音说:是啊,这就是女人。
不同于男人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女人囹圄困囿,隐忍沉默。
谁也不曾关心她们,人人洞见她们的遭遇,却谁也不曾发出声响。
女人是财政的收入,是孩子的母亲,却唯独不能是个独立的人。
她们软趴趴的堕于地底,人人行走于此,踩过她们的头顶,从不曾低首望上一望。
她不禁扪心自问:
这样的境况,我还要做女人吗?
可做不做女人,有得我选吗?
我说不做,我便真的可以成为男人吗?
她正思索着,那边潘乐跑过来拉起她的手,“我说你,不是你的钱花的不心疼是吧!”
原来是买的时间到了,护卫问询要不要续时,潘乐囊中羞涩,赶紧告辞。
她也同春莺告了别,春莺笑眯眯的朝她摆了摆手,“有空再来啊。”
她和潘乐又同行了一段路,潘乐在路上不停吹嘘自己的魅力和身边女人的曼妙身姿,直到她忍无可忍的“提醒”他到了分手的时候,他才一拍脑袋,“哎啊,都这么晚了。”
他急匆匆的回家,她望着天边西坠的金乌,发了一会呆。
后脑突然被什么砸中,她回首一望,却是陶自如。
“你去哪了?”他一脸兴师问罪,“好哇,你居然一个人出去浪!”
第9章 8(12.18小修)
陶自如通身气派,比起不着调的潘乐,更显英姿勃发。
他出身豪富,衣服平日不显,细看往往大有文章,今天穿了一件长褂,布料隐有流光,显然价格不菲。
江舒往日天天看他并没有多少感觉,此时才发觉这童年玩伴也长大了,14岁的他发如鸦羽,眼瞳漆黑如墨,脸庞的线条逐渐分明,却自有一股孤傲之气。
陶自如见她还有些出神,不耐的哼了一声,他今天闲来无事,直接便过来找江舒下棋,哪料到竟扑了个空,他起先不以为意,掉头去找了谭希孟,想当然是失望而归,索性便在这里等。
他见到江舒和潘乐这厮在一起,心气愈加不顺,“这朋友是作假的吗,出去耍竟不叫我?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江舒赶忙扬起笑脸,“没有的事,不过是我出去闲逛,恰好遇到潘乐了。”
陶自如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走到附近的小亭里,身后的小厮拱手朝她行了个礼,他高姿态的“嗯”了一声,敲了敲桌,小厮送上两罐汽水。
她有些新奇,“你从哪弄来的?”
他“呿”了声,嘴角矜傲的掀起,“这算什么!有钱什么买不到?”
小厮替他们开了盖,她饮了口,眯起眼睛,“这味道倒是不错。”
他不感兴趣的望了望她,倒是关心起另一件来,“潘乐能带着你去哪?”
江舒想了想潘乐当时的表情,便探身问他,“你知道倾兰苑吗?”
他觑了一眼问,“你们去那儿了?”
江舒倍感无趣的咋舌,抿了口汽水,“怎么你也知道,就我不知道吗?”
他“哦”了一声,眉毛危险的挑起,“怪不得耍了这么久呢?怎么着,玩得开心?”
江舒侧了头,赶紧把黑锅扔到潘乐身上,“哪呢哪呢,还不是那厮花了钱,提前出来多不值啊!”
陶自如又和她闲话几句,稀疏寻常的提起,“你有没有发觉,现在好似不太平?”
江舒闻言,很有求知精神的问,“这话怎么说?”
他看了眼天边,“你难道没发觉,有钱人的圈子风行大烟,现在路上的烟馆又开了不少。”
江舒细一思索,的确如此。
说来这大烟是西洋传来的,最初叫福寿|膏,曾经也被政府禁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国内这么多青壮光棍,就算设立倾兰苑也并不满意,总是游|行示威。
现今的政府分而治之,有一地先行放开了烟馆,民众吵闹声息,其他地方一看治乱有效,也纷纷效仿。
久而久之,大烟便成了正规流通之物,烟馆收入也并入到了地方财政,成了合法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