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娘是个典型的农家妇人,干活利索,热心淳朴,话又不多。因着常年在厨房烧菜的缘故,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油烟味,脸上也有两团非常显眼的油烟红。
说起来,上次新棠生病,还多亏了她的照料。
新棠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双手奉给她,笑说着吉祥话,“大娘,提前祝您新年顺利。”
郑大娘笑呵呵的把钱推了回去,“用不着用不着,不是才刚发了赏钱嘛,大娘有钱,小姑娘把钱留着买头花戴。”
新棠诚心要送的,不让她拒绝,“新年嘛,图个吉利,我以后还指着大娘做好吃的呢。”说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灵动又娇俏。
郑大娘看到这样俊俏的小姑娘满心欢喜藏都藏不住,又把手擦了擦,才把红封接了过来,嘴里还忘交待着,“想吃什么就跟大娘说,上次病中吃的那个豆腐干,大娘后来啊又照你说的方子做了点儿,晒干了全收着呢,你想吃的时候就给你做。”
豆腐干是用八角、茴香、姜和党参掺在新鲜豆腐粒里翻炒晾干之后的小豆腐干。吃的时候用小火慢炖,把硬的豆腐粒煮软,再添上粥或者细面,配上一把小青菜,就是一碗咸香开胃的美食,平日里闲了还可以当零嘴吃。
新棠一直惦记着这个味道,跟着郑大娘身后去找那个放豆腐干的陶罐。
陶罐被封的好好的,一打开就有一股香气冒出来,勾得新棠犯馋。郑大娘很实诚,看她垂涎欲滴的样子,索性一把抱起罐子递到新棠面前,“姑娘带走吧,平日里解解馋,吃完了我再晾,不耽误事儿的。”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她,她放下罐子站起来环视了厨房一圈,看见岸板上搁着一撂一撂的饺子皮儿的时候,眼睛一亮,指着它道,“大娘,您能帮我把皮擀薄一点吗?”
郑大娘手上功夫利索,不一会儿,饺子皮儿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新棠的面前。
新棠洗了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张,慢慢的捏成脑海中想象的金元宝的形状,瞧她多么的忠心,无时无刻的不在期望着太子能年年富足,只是行动和想法毕竟还差着一种叫着天赋的东西,她脑中的金元宝皮薄个挺,小巧精致,属于一看就知道乃是新棠所出的精品的那种,而现实往往教会了人什么叫白日做梦。
郑大娘已换了另外一种馅儿在捏肉丸,新棠还在跟着自己的金元宝较劲,捏紧了东边,西边又闹独立,很难办,补到最后干脆全爆了。
......
郑大娘不好意思笑她,温和的把已经被新棠□□的不成样子的皮接过来重新擀了擀,安慰道,“姑娘别气馁,殿下若是知道姑娘对他的这番心意,必然会十分高兴的。”
新棠谦虚道,“身为奴婢,理当为主子着想嘛,应该的,应该的。”
不过片刻,郑大娘已经把剩下的饺子皮全部捏完了,和另一边自由散漫的黎式元宝比起来,不止高出三个档次,新棠看得心满意足。
灶里一直还添着柴,锅里上了油,新棠把小元宝一个一个放进去炸到金黄捞起来,再放进旁边的小砂锅里用鸡汤煨着,约摸煮上七分熟之后,把一整个砂锅都放在托盘里,合上了盖子。
屋外的雪还没停,四周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墙角屋檐的白雪映衬着檐下的红色灯笼,这种简单却又高级的着色,值得让人把所有的烦恼都忘却。
行安殿外,应急今日当值。新棠有点怕他那把不知道藏在身上哪个缝隙里的刀,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处出和应缓那样的轻松随意来,反而总有种不知名的压抑,推门的时候应急扫了一眼她手上的砂锅,意外的和她搭了句话,“殿下心情不好。”
新棠没料到他会突然打个招呼,尴尬又不失礼貌的一笑,“好,谢谢急总管。”
可惜对方给了她一个“请勿打扰”的侧脸。
书房内,太子正站在窗子边看外面的飞雪。窗户大开,书房内即使烧着茶炉,也不见蒸腾的热意,反倒清清爽爽的。
新棠合上门,把砂锅放在了矮几上。
“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不得已而为之”?
太子未回头,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新棠刚站直腰,那清透的声音穿过背影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轻叹。
新棠不知道这问话从何而来,想了想还是答道,“奴婢觉得没有。”
“虽说这世间的事不是所有的都会合人心意,但大多数时候,有所选择必定是心里早早做出了决定的,所谓的不得已而为之,只不过是当下最利已的选择罢了。”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憾事,也同样不缺少被辜负的人,一句不得已而为之成了太多有心人的幌子,不可深究,深究则有悔。
太子听完久久未动。
新棠有点慌了,她自然而然把这句话和太子的反常联系在一起,琢磨自己的话是不是太过犀利以致于往太子的心里捅了刀子,要知道,她今天可是来贺新年的,为什么要提这么沉重的话题。
“殿下,您先吃点东西吧。”
太子转过了身,窗外的风顺着他让出的缝,毫不保留的往里输送着寒气,窗棂上已经飘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太子额间的细发也沾了小小的一层雪花,雪花晶莹剔透,配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俊美的让人呼吸一滞。
新棠呆了片刻,很快的转了转自己不听使唤的眼睛。她把桌子上的砂锅打开,夹杂着浓浓鸡汤香味的热气源源不断的扑面而来,金黄色的小元宝乖巧的卧在两片绿色的叶子里,浮在鸡汤上面,煞是可人。
“殿下尝尝?”
太子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主动的送吃的,挑了挑眉看向新棠,脸上的沉思淡了不少,可一开口就直击新棠的灵魂,“有事儿求我?”
新棠适时的递上一双筷子,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候着,那表情诚恳的就差对天发誓了,“殿下,您肯定是对奴婢有什么误解,奴婢从来都是一片丹心向着殿下的,怎敢妄求其他。”
“哦?”太子虚虚一指,“那这是?”
新棠走过去关上窗,返回来笑着答道,“殿下您近几日一直不得闲,怕是忘记明夜里就是除夕了。”
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太子一时间有些怔愣。
建安帝定下的规矩,往年除夕夜都会宣各皇亲进宫摆宴的,今年倒没见有旨意。
“福公公早前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见您不得闲,就传到了奴婢这里。”
“宴上那么多人,虽有除夕的气氛,可吃的总是不如在自己宫内自在,殿下索性就当作今天过了一个小年夜吧。”
太子嘴角勾了勾,极浅的嗯了一声,低头开始打量面前的小元宝。
“这做得倒是别出心裁。”
新棠分外赞同的点点头,补充道,“祝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操最小的心,花最多的钱。
太子放下了筷子,清俊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那么轻松愉悦的笑意,笑容虽浅却打眼,比外面的灯红雪影还要亮,“黎新棠,你得说话算话。”
第27章
新棠不明白只一句喜庆话有什么说话不算话的,她很慷慨的点头如捣蒜道,“殿下放心,奴婢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的。殿下您心胸宽广、与世无争且从不怨天尤人,日子只会越来越平顺。”
太子听完顿了顿,收敛了表情,转而夹起一个小元宝送到嘴里嚼了几下,边吃边在想她刚刚说的这几个词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这乍一听像是在夸他,可再一琢磨,总觉得放在他身上也不是什么好话。
“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一般。”
“......”。
郑大娘的手艺是绝顶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一般了,新棠笑得有些牵强,“殿下,这味道嘛在其次,主要是取个好兆头,吉祥如意、招财进宝。”
太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抬头睨她一眼,“用心了,该赏。”
新棠内心有了点小小的雀跃,好奇太子会赏她什么。
可太子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专注的吃起了小元宝。
赏没赏完,一个悬念留在那里挠的新棠心痒痒,偏偏太子明明嘴里嫌弃着一般,手却没提前跟嘴通过气,用膳用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来哪里一般了。
太子注重礼仪,这一点在用膳和就寝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食不言寝不语像是刻在骨子里那般,与生俱来的贴合。
枯燥无味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就是比别人赏心悦目。
新棠发现自己的思想最近有了大大的提高,在发现顶头上司的外在美和内在美方面,觉悟有了质的飞跃,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上升到了一种怎么看都怎么顺眼的阶段。
她把这种阶段类比成父母和熊孩子的相处。
操心伺候、面面俱到的老母亲侍女和中二叛逆、捉摸不定的冷漠美少年。
新棠撑着脑袋发呆想,这就是和谐依存、共同进步啊。
房内燃着炉子,窗户也关着,这会儿热意起来了,暖香熏的人昏昏欲睡,太子吃饭又悄无声息的,新棠终于忍不住打起了盹,眼睛内的太子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