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有几分悔意的。
他关注建安帝那支兵马的动向关注很久了,奈何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阻止建安帝修皇陵的举动。直到祭典前一天,应急带来宫外的消息说耿自忠求见有要事相商。
耿自忠是谁,是南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是令蛮夷闻风丧胆的铁血杀神。他手下的兵是最锋利的剑,而这样一名战功卓越,身在权力中心的人竟然想方设法给应急递话,找上了承安宫。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太子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别提厉兵秣马的边关要务,那对太子而言简直就是永远不会被一并联想的存在。
太子本无意在人前多露锋芒,于是让应急去查了查耿自忠在京中的动向,这一查倒查出点有意思的事儿:耿自忠在私底下征兵,并且前前后后和应急交过几次手。
调兵遣将乃将士与生俱来的天赋,扶临城里少了兵,耿自忠一眼便瞧了出来,这一深究之下,便和同样被太子吩咐盯着这支军队的应急打了个照面。耿自忠心粗但不笨,当下就递了话给太子,所以才有了祭典前一天晚上太子深夜出临水榭的事情。
太子不愿意见到建安帝把治国当作儿戏,且边关战况实在危急,再三思量之下,才主导了祭典那一出“祭香择主”的戏码,实际上是在给耿自忠和司徒烈远二人争取带兵离城的时间,以及,力保两个忠臣良将的性命。
人是完完整整的从他手上走的,自然也要完完整整的回来。
只是这件事情的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耿自忠深夜回城第一个见的不是建安帝,而是被建安帝千防万防的太子。
且这人显然有点混不吝的意思,与他有过一次接触,便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开了,突然间的回京求见打断了他原有的安排。
太子想到新棠那一声浅笑的“奴婢也正有此意”,看向耿自忠的脸色更寡淡了。
耿自忠见太子面色不好,殷勤的上前倒茶,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想得到那么周到,茶壶一拿起来,发现比他的肚子还空。
他不好意思的放声一笑,“来得急了,没想那么周全。殿下稍等,臣这就让外面那个丫头去烧水。”
说完他便拎着茶壶,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门口,一掀帘子就是一声粗嗓子,“你这丫头咋磨磨唧唧的,让你进来伺候这么半天不见人影,要是在战场上这么不听指挥,小命都丢了不知道几回了,快,赶紧烧壶茶端上来。”
新棠被这大大咧咧毫不见外、一上来就训斥且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作风长了见识了。
太子都从没这样对她说过话呢,这个大胡子也着实过于太嚣张了。
新棠敛目,嘴角勾了勾,伸手按过他递过来的壶,福了一福,“请大人稍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新棠提着茶壶进去了。
船舱内烛火通明,地方不大,正中间有个方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旁边是几本起了毛边儿的兵法书,还有一把剑,剑身上的平安云纹早已被磨得看不出本来的轮廓,可见这把剑被人使用的有些看年头了。
新棠心下了然,能跟太子并排坐着的,这人大概率是个将军了。
这整天舞刀弄枪的,言谈举止上难免就差了些,新棠觉得自己有义务让他警醒警醒。
她拿过两人中间的骨瓷杯,分别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太子面前,一杯放在了耿自忠的手边,轻声道,“殿下、将军,喝茶。”
太子看了她一眼,惊异于她的耳聪目明和玲珑心肝,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该如此。
心绪复杂间,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只一上手便敏感的觉得不对,抬眼打量一眼新棠,却见她一幅低眉敛目的乖巧样子。
太子喉头微动,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口喝完茶,顿了顿才开口道,“这清泉甘冽,将军不试一试吗?”
耿自忠在军营里呆惯了,身上的世家公子习气早消磨的一丝不剩,哪管水甘冽不甘冽,听见太子说好,便拿起杯子一仰而尽。
水一入喉,他便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脸上扭曲的连胡子都挤成了一团,看起来好不滑稽,下一秒便见他尽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间或还能听到有东西掉在船舱内的清脆声。
他看看茶杯,又看看太子,不可置信的指着新棠气极败坏道,“你这个黑心肝的丫头,大冷天的竟然给你主子上加了冰块的茶!”
新棠笑眯眯的看着他抖擞着话都不清楚的样子,反将他一军道,“将军,我主子可没说不好喝呢!”
太子的嘴巴这会儿终于没那么木了,说出的话却还是凉嗖嗖的,“本殿下都没说什么,耿自忠你哪来的胆子敢教训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棠:好解气,好想笑,但是我要忍住!
第30章
耿自忠不拘小节惯了,这点小小的插曲根本没放在心上,新棠看着跟他的大儿子大不了几岁,他只当是被太子偏宠的侍女xing情顽劣罢了。
“殿下息怒,臣有一事不明。此行机密,事关殿下和边境战士的前程与安危,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为妙。”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新棠面无表情的想着,这可真不是她想知道的。
太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前程?将军认为,本殿下有何前程?”
耿自忠警惕的往新棠那边看了看,却被太子突然打断,“无妨,耿将军今夜约我前来所为何事,索性一并说了吧。”
新棠默不作声的端起茶壶出去了。
刚刚撩开帘子,便听到身后传来耿自忠的快言快语,“殿下乃名正言顺的储君,眼下南岐的境况,太子当真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承安宫与美人为伴、闲散度日吗?”
新棠脚步一顿,美人?说得是她?
太子似乎轻笑一声,并未在意他的失礼,“名正言顺?将军久居边关,怕是对我的处境有什么误解。”
“殿下年少成名,智谋过人,若非命运捉弄,岂会明珠蒙尘。”
“将军,世人皆知太子形同虚设,不问政事,若是本殿下果真有将军说得那般出众,那这么多年,也早已泯然众人,若将军是因此次圣旨之事特来谢我,则大可不必。忠臣良将、黎民百姓都是我南岐的重中之重,我只不过是略尽心意罢了,谈何智谋过人。”
新棠没再听,端着茶壶下了船,走到湖边找了几块石头架起个架子,燃起一小堆火,把壶挂在上面,等水开。
应急尽忠职守的站在暗处,一丝不错的紧盯周围的风吹草动,在暗夜里像一个狩猎者。
新棠坐在火堆边,冲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对方一动不动,仿若未觉。新棠好笑的轻叹一声,感慨万分,论忠心,应急认第二,怕是没人认第一了,不,应缓也和应急一样忠心。
要真摊开了说,太子身边这三人,其实只她一个人是表面忠心,实则最经不起考验的那个了。
习武之人警惕性比常人高,新棠看着面前的火光从亮到暗,突然意识到,应急或许一直都看得明白,所以才从来瞧不上她,从来不会和应缓那样与她相处的和和气气。
她低笑一声,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拎起咕噜作响的茶壶重新进了船舱。
舱内鸦雀无声,气氛有些紧崩。
新棠一进来,像是给这沉闷的气氛开了锁,空气一下子又流动了起来。
太子站起了身,淡淡道,“耿将军,时辰不早了,回府好好梳洗一下吧,明日父皇还等着将军入宫觐见。”
耿自忠拦住了他的去路,高大魁梧的身材配上他那一脸嫉恶如仇的表情更加让人有压迫感,他粗着嗓子近乎咆哮,“殿下可知臣在北境遇到了谁?”
他说得激动,太子却并不关心,看了眼拦在自己身前青筋暴起的胳膊,不子神色平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不是触犯国法之人,将军遇到谁都不算稀奇。”
耿自忠收回胳膊往前一步,露出了今晚上新棠见着的头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有些古怪,果然下一秒便听他说道,“殿下可真是神机妙算,臣遇到的正是您的二弟,二殿下李北安,至于这是不是触犯了国法,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
听到这个名字,新棠和太子俱都一怔。
太子脸色冷了下来,伸手钳住面前的胳膊,一拧一折转眼间便听到人的身体重重砸向地上的声音。
耿自忠体格壮实,摔倒的动静也比别人大,小船经不起这么猛力的一撞,狠狠的在水上来回打着转,新棠没站稳,欠着身子却扶舱壁却打了滑,要倒地之际被太子一把捞进了怀里。
声音冷硬,抓住她的手勒得她生疼,新棠感受到了他明晃晃的怒气,“耿自忠,本殿下今日来见你,便是为你此次带兵北上一事划上了句号,若是你执意要节外生枝,就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出了船舱,应急便立时迎了上来。
舱内的人还在放声大笑,“原是我耿自忠看错了人,什么虚怀若谷,什么黎民百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罢了。”
应急顿时利剑出鞩,足下轻点,不由分说就向耿自忠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