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就放手?
萧淮负手立在窗边,他和谢凝的骨子里,其实都有一样的固执,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甘心放开的。若是再将她强行留在身边,才是真的置她于不顾。
不如放手,放她回到她爱的那一片广阔天地。
洝九不太懂这些男女之事,他偷偷瞧了一眼面前的帝王。
“皇上,微臣斗胆问一句,当初皇上寻微臣来为娘娘医治,还叮嘱微臣一定要将那梦境编织的凄惨无比,可是……”洝九顿了顿,“一早就预料了这样的后果?”
“朕又不是神明,又怎会预知未来。”萧淮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不过是想给她足够的勇气,让她给自己寻个出路……”
这话,也不知萧淮是在同洝九说,还是同他自己说。
洝九咂咂嘴,抬眼看向夜空。
世间万物,阴阳五行,都讲究个平衡。偷天换命之术虽能医治失魂症,可要和老天做交易,总要有筹码。
二十年的寿数,换一个人的离开,难道不是得不偿失?
——
京郊的小路上,正驶着一辆马车。
马夫看了看天色,开口对车内之人说道,“公子,再往北走三十里,便是平野镇。今夜咱们在那里落脚可行?”
“可以,有劳师傅了。”
谢昭昭靠在马车里,抚着胸口的哨子。玄鹰令,这便是从今往后,她最大的依凭了。
马车突然一滞,谢昭昭险些从椅凳上跌下去。她攀着窗棂,压下心中的惊慌,慢慢的从靴侧抽出一柄匕首。
马车外,夜风微动。
“什么人?”车夫望着眼前的一幕,大声开口询问。
“唔……老夫在此处等了多日,小姐真的是好生磨蹭。”对面的人开口,言语间还有几分抱怨。
老胡?是老胡的声音!
谢昭昭掀开车帘,便见数步之外,老胡骑在一头毛驴上,正笑眯眯的向她看过来,肩膀上还蹲着只又肥又圆的黑各自。
毛驴旁,碧荷已经哭肿了眼睛,看见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谢昭昭的太阳穴凸凸的跳,说好的天高云淡,海阔星垂呢?
这一老一小,再加一只肥鸽子,突然让她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67章 阿离
三年后。
九月初的天气, 青州一带已经开始渐渐转凉。山道上积着些许落叶, 抬眼望去, 群山环抱之间仍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山道一侧的树丛里, 此时正蹲着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一头白发,瞧着年事已高, 却并不见龙钟老态,意态闲散,腰间还挂着个酒壶。小的不过三四岁,短胳膊短腿,穿着身靛蓝的棉袍。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活脱脱的一个粉白团子。
“老福, 车车呢?”粉白团子奶声奶气的开口,大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也跟着轻颤, 像是一张一合的两把小刷子。
“嗯, 再等等,应当是快了。”那被唤做“老福”的老头儿开口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闲散的不着调。
“小鬼啊, 我跟你说,等会儿张大善人的牛车来了,你就冲上去。但别真的冲上去啊……”老福瞥了眼身边的小团子,“假装冲, 快要碰到车轮子的时候,你就脖子一歪,躺倒。”
一边说,老福还一边示范起来,粉白团子抿着小嘴,眉头微微蹙起,“老福,阿娘说了,这叫碰瓷。”
老福:……
“你个小鬼懂什么碰瓷?”老福瞬间收起为老不尊的模样,板着脸,“那你要是不去,等会儿那牛车上的酥糖便吃不到了啊。”
老福斜着眼去瞄小团子,见小家伙似乎仍在犹豫,又虎着脸添了一把柴,“你阿娘可是不会给你吃酥糖的!”
提到酥糖,小团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向老福,眨着大眼睛,“那行吧。”
闻言,老福嘿嘿一笑,摸了摸小团子的头,“这才乖。”
不多时,山道上有辘辘的车轮声传来,一听便是老牛拉破车的声音。老福“嘘”了一声,背靠着树干坐下来。这戏码他带着小团子演了不知多少回,早就轻车熟路,虽然心中没太在意,但是还是顺口叮嘱了一句,“小鬼,当心点啊。”
“我知道了。”粉白团子点点头,望着山道尽头,牛车的身影渐渐靠近。
——
“主子,卑职已经查探清楚,此次洛州粮荒与关中一带牵连颇深,除了潼城、渭城的当地官员,只怕……”黑衣男子微顿,“燕州刺史管良玉也难逃干系。”
车中,萧淮一身墨色锦袍,听到的夜三的禀奏,微微皱眉,“还有多久到青州城?”
“约莫还要三个时辰,天黑之前应当能够进城。”
萧淮点点头,“你随车夫一行,务必在酉时之前赶到青州城,我先行一步。”
“主子!”夜三微愣,还没反应过来,萧淮已经探出马车,双指在口中吹出一声哨响。片刻,便有匹棕色宝马自林中跃出。
“主子三思,青州城如今虚实未知,不如让属下先行探路。”夜三连忙跟了出来,躬身抱拳。
萧淮却已经翻身上马,“不必。马车目标太大,极易被发现,孤先行入城。”
说罢,萧淮一夹马腹,宝马便若离弦之箭一般驶出。夜三抓了抓头发,主子说的道理他也懂,可让主子一个人行事怎么能行?若是出事,他万死难次。
思及此,夜三也顾不得萧淮的叮嘱,转头吩咐车夫,“快马加鞭,酉时前入城。”
然后足下轻点,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在心中吐槽夜四,诳他跟着主子来了青州。
萧淮一路急行,心中始终惦记着洛州粮荒。这三年,于国事上,他丝毫不敢懈怠,改革吏制,疏通漕运,革新税法,又有谢执在身旁辅助,倒也颇见成效。只西北吏治,沉疴已久,这次必要借着洛州一事,将这些贪吏一网打尽。
宝马自一辆牛车旁飞驰而过的瞬间,道旁的树林中突然跑出个半大的孩子。萧淮心下一惊,连忙紧紧勒住缰绳,又在电光石火之间飞身下马,披风一卷,将那孩子救离高高抬起的马蹄之下。
宝马受了惊,不停的在原地打着响鼻。萧淮看向怀中的小儿,显然已经被吓得不清,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儿刷白,大大的眼睛都呆了。忽的嘴巴一扁,小家伙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变故发生的时候,老福也从林间钻了出来,可还未等他动手,那小鬼已经被个黑衣青年救下。老福定睛望去,不由微微一惊,旋即身形一闪,消失在林间。
“什么人?”萧淮方才只顾着瞧着怀中的小家伙,并未主意到身边有人,直到耳边有风动声,他才察觉。
“主子。”夜三自树顶上飞掠而下,跪在地上。方才那一幕差点吓丢了他半条命,主子居然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个孩子,要知道,那可是西域进贡的宝马,一旦受了惊,便是十头牛都未必拉得住。
萧淮抿了抿唇,瞥了夜三一眼,又看向怀中的孩子。小家伙哭的惊天动地,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不少都蹭在了他的前襟上。
夜三也显然被眼前这一幕看傻了眼,不禁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锦袍上被洇湿的一片,默默调整了个姿势,准备在主子扔出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好顺手借住。
“你是谁家的孩子?”萧淮却温声开口,似乎丝毫不介意小家伙将自己的衣襟弄脏,只等着他的哭声渐渐小下来。
粉白团子抬着肉嘟嘟的手背抹了把眼泪,小鼻子还跟着一抽一抽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才扁着小嘴开口,“村头,大牛家的。”
“你家里人呢?”萧淮又耐心的问道。
小家伙回头往树林里望了望,没有看到老福的身影,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按照他和老福的剧本,老福一会儿便会从林子里跑出来,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他若是迟迟不出来,便大约是这一票没干成,跟在暗处,等别人不防的时候再将他带走。
“那你家在何处?”
等到萧淮好脾气的问出第三个问题,夜三已经被惊掉了下巴。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碰上这么一幕,这趟青州之行着实不亏。不但不亏,他还要谢谢夜四,如今这一幕,够他回去吹半年的牛皮。
粉白团子点了点头,一瞬不瞬的盯着萧淮,看了好半晌,抿了抿唇,又皱了皱眉,“你就是张大善人?”
“张大善人?”萧淮有些不解,“你家人是让你在此处等张大善人?”
粉白团子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老福说,张大善人的车车上有酥糖。”
张大善人的车上有没有酥糖夜三不知道,可当他看着萧淮从后面跟上来的马车里取出个小的匣子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素喜甜食,这匣子是他偷偷放在车里,等到闲来无事解馋用的。本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却不想早就被主子发觉了。他二十好几的人,也不好去和个小孩子争,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将一盒宝福斋的点心递到小家伙手里。
萧淮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哄孩子,还是以张大善人的身份。他微微顿了顿,“今日出门急,没有带酥糖,但这盒点心,味道应该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