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皇家暗卫会出现,谢昭昭早一步回到了自家院子,将事情前前后后和碧荷说了一遍。小姑娘听得一惊一乍的,末了才担忧的开口询问,“小姐打算怎么办?”
谢昭昭心中已有思量,“你收拾东西,我们带着阿离先去山那边躲一躲。”
这个村子里,对于皇家暗卫来说,除了她和碧荷,都是生面孔。
碧荷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收拾。”
——
萧淮转醒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这几日,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没有听从先帝的安排,登上皇位,而是做了个闲散王爷。等到谢凝及笄之后,便十里红妆将人娶进了王府,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睁开眼,脑中一片混沌,只呆呆的盯着青布帐顶。如果那是梦,应当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美的一个梦了。
“主子……主子醒了?”夜三跪着蹭到床前,好端端的一个儿郎,居然开始止不住的掉眼泪。
这三日,他和夜四滴水未进,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萧淮床前。主子若是醒了,要杀要剐,他们绝无怨言,若是……若是醒不来,要了他这条命便都是便宜他了。
萧淮转头,看向夜三,“这是什么地方?”
“回禀主子,胡家村。”
“胡家村?”萧淮微微蹙眉,他依稀记得那日和夜三分别之后,他在青州城外遇上一波人马,拦住了青州太守府书佐的车马。书佐一家五口横死,他虽解决了对方所有人,可自己亦身受重伤。
萧淮往衣襟里探了探,却发现空荡荡,并无书佐临死前交给他的账簿。
夜四看懂了萧淮的意思,连忙起身将床尾的一卷册子捧上,“主子可是在找此物?”
萧淮接过账册,大致翻看了一下,不禁气血翻涌,咳了起来。
“主子!”夜三抹了把泪,“主子方才醒来,万万不可动怒。”
“夜三夜四,你们两人即刻动身,将此物送至谢大人手中。”萧淮又咳了几声,“谢执比我们晚动身几日,想必已经到毕城了。”
“主子。”夜三却不肯听命,上一回就是他太听话,才让主子以身犯险,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在主子身边,便是治他死罪,他也不会走。
“夜三!”萧淮不禁动怒,一口气没缓过来,又猛地咳起来。待他缓过来,才轻声道,“此物贵重,你们两人一起护送,孤才能放心。”
夜三仍执拗的跪在地上,“在卑职眼中,没有什么能比主子贵重。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卑职万死难辞,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主子涉险。除非主子砍了卑职的脑袋,否则卑职绝不离开主子半步!”
见他这般固执,萧淮有些无奈,只好吩咐夜四带着书册上路,先行交送给谢执。他刚刚转醒,体力本就不支,让老胡简单把了脉,又睡了过去。
——
得知萧淮转醒的时候,谢昭昭躺在田埂边的摇椅里晒太阳小憩。这几日,老胡日日都会将萧淮的消息送来,她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跌回了肚子里。
她带碧荷和阿离来的地方与胡家村隔着一座大青山。三年前,她最先来的便是此地,也就是谢执曾提起的沃野。
这里的土壤的确极为适合农作物生长,她当时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索性带着玄鹰部下的一众人在这里扎下根。待到阿离一岁的时候,有人在山脚下发现暗河,一路乘着小船过来,竟是在青州城外三十里。这暗河极为隐蔽,是藏匿的绝佳屏障。
比起山那边动辄三两月才能出一次山,这里显然更适宜居住。且山脚下只有老牛家一户人家,一家子都为人老实,谢昭昭谎称自己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妾,不堪主母欺辱,带着下人一起逃了出来,众人这才在这山脚下住了下来。
眼下,谢昭昭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麦地,这可是她辛苦了三年的成果,不禁莞尔。可唇角还没翘高,便听碧荷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小姐,不好了,小少爷自个儿循着暗河回去了!”
谢昭昭腾地一下从躺椅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阿离……”碧荷喘了一口大气,“阿离回村子里去了,说是去找皇……皇大人寻仇。”
谢昭昭微愣,“寻仇?”
——
而此时,在阿牛的屋子里,一大一小,正四目相对。
萧淮睡了一会儿,再醒来,便看到几日前他送回去的小家伙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
阿离握紧拳头,绷着一张婴儿肥的小脸,见人醒来,便是奶声奶气的一句质问,“便是你,伤了我的大黄小黄?”
第70章 阿娘
今日一早, 阿离便借着去地里捉虫子玩儿躲开了自家阿娘, 又央着玄鹰部下最老实巴交的赵五叔带他回村。好一番折腾, 就是为了大黄和小黄。
大黄和小黄是阿离养的两条狗, 平日里与他最是亲近。三日前,却不知被哪个歹人伤了,到现在都还是一副病蔫蔫的样子。
眼下, 阿离看向床榻之上的张大善人,心中愤愤,一只肉肉的小手伸到萧淮面前,“坏人,把我的奶片还给我。”
小孩子的心性终归简单,当初觉得萧淮是好人, 他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给他;如今觉着他是坏人, 伤了自己的狗,便要收回。
“奶片?”萧淮转念一想,便知他说的大抵就是那日给自己的那个奶味的小圆片。他笑笑, 一张脸还是没什么血色, 却不知怎的起了逗孩子的心思,“被我吃了,还不回去了。”
夜三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 便见到自己主子唇角微牵,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什么奶……奶片分明还好端端的收在主子的衣服里!
至于床前这个小包子,却绷着脸,一幅要同人干架的模样。
“小……小阿离?”夜三几步走上前, 将萧淮和阿离隔开,又干巴巴的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阿离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夜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夜三:……?
然后,他便十分自觉的想起,那日他们就是将阿离送到这个村子的,这里是他的家,他自然在这里。觉着自己方才那一问的确傻气,夜三蹲下身,端出一个慈祥的笑,又问道,“这是你家?阿牛是你爹?”
“壮士慎言。”小阿离看向夜三,显然对他张口就坏阿娘清誉的做派十分不满意。
“我自幼与阿娘一起,没有爹。”
“不是?”夜三挠头,“诶?可你那日明明说自己是村头阿牛家的?”
阿离抿着唇,又看了眼床榻之上的萧淮,“你们那日还说自己是张大善人呢?”
他虽然年纪小,可也不傻。张大善人是青州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会伤了他的狗?
夜三被他这一噎,又接不上话了。
年纪不大的一个小娃娃,只身站在那里,不说话抿着小嘴的时候,偏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夜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这个小鬼有些发憷,咽了咽口水,干脆不再开口,省得自讨没趣。
萧淮却将注意力放在了“没有爹”三个字上,微微蹙眉,“你爹呢?”
被人问起爹,小阿离一直抿着直线的唇角塌了塌,他也不知道爹在哪,阿娘也从未主动和他提起过。有时候他也会问阿娘,爹在哪,叫什么,阿娘却只摸着他的头,说阿爹在很远的地方,等自己长大了便可去寻他。但牛家婆婆说,阿娘是从大户人家里逃出来的,既然要逃,想来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人。
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萧淮知道自己应是提到了这小家伙的伤心事。
“我听说这青州城里有家点心铺子做的核桃酥极好吃,便托人带了两盒,你若不嫌弃,便当我赔给你的可好?”萧淮微顿,“我当时受了伤,无奈之下才伤了你的狗,是我不对。”
阿离眨了眨眼睛,在听到核桃酥三个字的时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语气上已经开始松动,“就只有两盒核桃酥吗?”
“那……再加两盒樱桃糕?”萧淮挑眉,笑着开口。
“听说如意糕和桂花酥饼也不错。”
这一回,萧淮终于笑出了声,点点头,“好,核桃酥、樱桃糕、如意糕和桂花酥饼,一样两盒。”
天呐,一样两盒?那他岂不是就有好多好多的糕点了吗?阿离一直绷着的小脸,终于绽开一丝笑意,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笑又渐渐收了。
“可还有不妥?你一并说出来。”
小刷子一样的眼睫眨眨,阿离走到窗边,望着萧淮的眼睛,“虽然你同我赔了不是,可我的大黄小黄还伤着。”
萧淮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夜三时常在外行走,却是见多了江湖骗子,“喂,小鬼,不要得寸进尺啊,想讹钱?想都不要想!”
阿离瞥了眼夜三,犹自看向萧淮,“阿娘说,众生平等。我不要你的糕点了,你伤的是大黄和小黄,理当同它们赔不是。”
“小鬼!”夜三简直被他这话惊呆,让主子给两条狗赔不是?也不怕折了它们的狗寿!
萧淮却示意夜三噤声,他看向床前的小孩子,看着他说出“众生平等”四个字时眸子里隐隐透出坚定的光。为了给狗讨公道而放弃了自己喜爱的糕点,小小年纪,倒是很懂得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