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在心里掐指一算,若一切按部就班地发生那她姐姐最多还有两个月就得进宫。她的心陡得就沉到了肚子里。
额森看着也是,两条粗眉毛都皱到了一块,他手重重地按在大腿上问:“那……那萨老弟怎么说?”
这次是塞和里氏回的话,“果真如额娘猜的,萨叔家正在替秀芳妹子走关系呢。萨叔媳妇托了内务府一位极靠得住的管事郎中,先前正白旗的高家和尚家,就是托的他打点才把家里的姑娘给撩了牌子。只是萨叔媳妇说,这得花钱,一个人二十五两,两个孩子就是五十两。”
塞和里氏话里提到的萨穆哈,就是秀芳和秀雅的阿玛。他是顺治十二年的进士,如今是户部郎中。
因先前在云南的时候揭发吴三桂造反立了功,如今同傅达礼一样算得上吴雅一族里最有仕途的人。
他的夫人王佳氏是原肃王长史的小女儿,肃王家如今复起,她娘家也是水涨船高。王佳氏长袖善舞颇能来事,她是一心想借着娘家的东风把女儿们送上云霄的,这也是李氏料定她们家不会坐以待毙的原因。
珍珍平日一直观察着家里的花销,对如今的物价也算有本账目在心。
如今南边在打仗,物价听说比前几年涨了不少,但北京毕竟是都城,这个时代也有所谓“维。稳”政策。
三藩一乱皇帝就命河北的谷仓放粮平抑京师粮价,所以总体来说京城的物价是稳中有升,还算平稳。
现在一升米大约要九文钱,面粉贵一些要十文钱;牛肉五十文钱一斤,猪肉便宜一些也要三十五文钱一斤。
菜便宜,每次塞和里氏出门买菜也就带个十几文钱,回来的时候提满满一篮子够家里做两三天的菜。
旗人里当差的俸禄是由银两和粮食两部分组成,每年过年前发放,而普通旗人像额森这样的也能领到一部分口粮。
珍珍家有男丁三个,其中一个老人一个小孩,壮年的体力劳动者只有一个,其余三人都是女人,口粮上的花销不算多。
珍珍估算过他们家大概一个月开销在二两银子左右,再加上同僚应酬人情走动,以及购置一些衣物和杂物,威武一年奉银不过三十五两,这会儿塞和里氏手里最多也就能剩个五两。
李氏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又破又旧毫不起眼的小木盒交给儿媳妇。
塞和里氏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器型成兰花状,色泽温润呈浓郁的羊脂白色,仅有靠下部的花托处包着一层黄皮子。
塞和里氏虽然是个不识货的也晓得这是件好东西,前世跟着律所大老板开过眼的珍珍一看就知道,这可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玉籽料,器型优美,色泽好,还带黄皮子。
虽然是个小坠子但老坑籽料在清代就空了,这么个小东西也能卖个小几十万,她本来以为这个家是实打实的一穷二白,没想到她阿奶还藏了这么一样好东西。
李氏道:“这是我爹娘送给我的随身之物,因是个小挂件,被掳时姥姥让我含在嘴里这才没被抢走留到了今天。你们拿去德胜门最好的玉器店卖了吧,要是国泰民安的时代至少能卖个五百两,如今在打仗愿意花钱的人少,但卖个一百两也不成问题。”
塞和里氏一听这数捧着盒子的手都有些发抖,李氏握着她的手把盒子盖上:“赶紧去吧,把钱凑出来要紧。”
威武和塞和里氏对瞧了一眼脸上羞愧难当。珍珍悄悄摸了下眼泪,她姐姐亦是含着眼泪走到李氏跟前往地上一跪:“阿奶是孙女不孝。”
李氏脸上亦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她搀起大孙女,看着这个生得最是像她的孩子,眼里泪光一闪。“傻孩子,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阿奶舍不得的是你。”
她抹了把眼泪又吩咐塞和里氏:“你们拿到钱就赶紧送去萨穆哈家,但记得,这钱务必要亲自交到萨穆哈手上,如果家里只有王佳氏在那就等着萨穆哈回来。”
她这话说得就颇有深意了,塞和里氏问:“额娘是不放心萨叔媳妇么?”
李氏两道柳眉微微拧到一处。“防人之心不可无,事关大丫头的大事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威武第二日拿了玉坠子去京城第一的玉器店,果然如李氏说的,任他磨破了嘴皮子对方也就出了一百二十两。
得了钱他托了傅达礼又和他一起去了趟萨穆哈家,亲手把钱给了对方,接下来的事就是等待了。
第5章
怀着对萨穆哈的期冀,塞和里氏每天都过得忐忑不安,可日日传来的消息都在加重她的担忧。
先是吴雅家的隔壁邻居万琉哈氏传来了坏消息,他家在内务府也有不少当差之人,和珍珍她姐年岁相仿的女儿也在今年小选之列。
万琉哈氏自然是托了人想去将女儿保下来,可没想银子送了去,席面也请吃了好几顿,最后还是生生被拒。
内务府主选的几位口风极为一致:不行,真的不行,老兄弟们可别为难我们,宫里生生等着人用,未来的太子爷要是没好人伺候着咱们都得掉脑袋。
而更坏的消息则出在冬至后,萨穆哈又要外派办差了。
萨穆哈虽然是进士文人出身,但人却孔武,去岁三藩刚乱时他恰好在贵州,时任贵州总督甘文焜派了两批人马星夜兼程回京报信。
萨穆哈头脑活络身体强健,比另一队早七日到京,是第一个向皇帝奏报三藩已反之人。
这件大功立下后,萨穆哈仕途便有了光明之向,再次被外派办差便是皇帝再给他一次立功的机会。
萨穆哈的夫人王佳氏却不是安分的人,她听得萨穆哈要在这时候抛下女儿出京,在家闹了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据说抹脖子上吊无所不用其极,直闹到半夜里金丝套胡同和南官府胡同住的十几户人家纷纷点灯起来看个究竟。
要说这萨穆哈向来对王佳氏颇多容忍,可这回却是铁了心要整治她,深夜里就叫了家仆把王佳氏锁起来,然后连夜去见了大房的傅达礼。
他向傅达礼传达的核心思想便是:在他出京办差期间无论如何要家中看死了王佳氏,且不许两个女儿和她接触。
傅达礼是个老实人和礼义人,也颇多看不上王佳氏娇惯无状的样子,萨穆哈亲自来请托自然应下。
但终了,他还是添得一句:“这内务府小选当真没有可通的路子了?”
萨穆哈苦笑一声:“这回尚家高家几家大户做了手脚后,剩下的人内务府将将够用,哪里还能再通路子。知道这事后她成日与我闹,还想扣了大房的银子合做五十两再去试试,被我知道了才锁起来。也怪我素日惯着她,这才让她如此无法无天,唉,真让你们见笑了。”
说着又叫家仆端了银子出来让傅达礼还回威武家,傅达礼收下后又嘱咐了他一番路途小心、办差谨慎的话。
这事第二日傅达礼便告诉了额森,额森怔了半天,猛抽一口烟说:“罢了罢了,我老头年轻时候给太皇太后做了十年羊汤,现在我孙女再去伺候那是福气。”
李氏比额森多了个心眼,搂着珍珍问:“萨兄弟就这么把媳妇锁起来了?他马上出京了,可别闹出事。”
傅达礼略略说了萨穆哈的安排,随后感叹了一句:“他这媳妇要是有她姐姐一分好也行啊……”
珍珍在李氏怀里竖着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新“八卦”,可一屋子大人又不把话说清楚。直到傅达礼走了,她才拉拉李氏悄悄问:“阿奶阿奶,姐姐的事没有办法了吗?”
李氏点头,随后对额森说:“你去隔壁和威武他们传个话,话说的缓一些,别让儿媳妇闹。”
额森得了令,匆匆而去。他去了东厢,片刻后就传来了塞和里氏的哭声,李氏是意料之中听见这吵闹没有半分波动。
她拍了拍怀里的珍珍问:“你还想为什么?刚刚你大堂兄在这里,我见你眼睛直转。”
珍珍感叹自家阿奶真是火眼金睛,遂把实话说了:“阿奶,我就是不懂大堂兄那句他媳妇要是有她姐姐一分好,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氏拍拍珍珍的前额有些嗔怪又有些教训地说:“小孩子家家怎么能问这些?”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珍珍想自己明明二十多人,只是被塞进了五岁的身体,接着她拿手比了比嚷嚷,“我最近又长高了那么多呢!”
“好好好。”
李氏耗不过珍珍的死缠烂打,于是捡了要紧的事说与她。
原来这萨穆哈原本有一位原配大王佳氏,温柔贤淑大方得体,可惜身子不好膝下无出英年早逝,原配过世后萨穆哈又娶了原配的妹妹小王佳氏。
“可这小王佳氏不好,那萨爷爷为什么还要娶她呀?”
仗着童言无忌,珍珍把心里想问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李氏听此一问犹疑了好大一会儿才尴尬地说了句:“当年小王佳氏在姐姐病榻前照顾的不错。”
李氏是遮掩了过去,可珍珍毕竟不是小孩子,她话里听音明白了这其中的隐讳涵义。
感情这萨穆哈家就是个大小周后和李后主的故事,什么大周后病重,小周后和李后主偷情,大周后最后气到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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