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明白按照弘历如今的心态,肯定是要严惩的。可他觉得剃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雍正当年去世,有官员在百日内剃了发,弘历也没追究过。
他猜测这些举报可能涉及到官员间的内讧,若是弘历借此严惩,那不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于是他说道:“臣以为,当年先皇崩逝亦有人剃头,皇上宽仁为怀,并未追究,如今……”
“这么说来,春和你打算让朕再不追究?”弘历没等傅恒把话说完,就反问道。
傅恒察觉出姐夫的不对劲,立刻闭住了嘴。
弘历冷笑一声,道:“哼,朕之前就是对他们太好了,以至于这些人都不把礼法放眼里了。他们要剃头,很好,那朕就要剃他们的脑袋!”
听弘历这么说,傅恒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姐夫如此恐怖。
傅恒心想,姐夫虽然与姐姐鹣鲽情深,但因为姐姐去世就大开杀戒,于姐姐的名声也没有好处。
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崇庆太后出面劝劝好,剃发之人固然目无礼法,但因为剃发这事儿丢了性命,也冤得很。
崇庆太后也正为儿子做这些罚大臣的举动而忧心,如今傅恒过来找他,说弘历打算要杀那些剃发之人,惊得只说了几个字:“疯了,真的疯了。”
傅恒坐在崇庆太后对面说道:“皇上如今心绪不稳,奴才不敢去劝,想着皇上最听太后的话,太后出面劝劝也好,太后说上几句,就说不一定能救多少人呢。”
崇庆太后回过神来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便是,若让皇帝知道你来我这里,恐怕也不妥。”
傅恒听了,急忙站起来给崇庆太后磕了一个头,这才离开。
傅恒离开之后,崇庆太后握着芳桃的手道:“你听到刚刚傅恒说皇帝要做什么了?”
芳桃也是大感意外,道:“这事儿还真得太后出面劝了,若太后不出面,怕是要乱了。”
崇庆太后点头道:“你快去把皇帝叫到我这里来,我得说他几句。”
弘历正看哪些折子有举报剃发之人,听闻母亲要自己过去,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一切,去母亲那儿。
崇庆太后看着儿子发须未剔的沧桑之态,有些心疼之余道:“我听人说,你打算杀那些百日内剃发的官员。”
弘历本来好好坐着,听母亲这么问,一下子从坐的地方站起来道:“前朝之事,额娘怎么知道?”
崇庆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叹气道:“我才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你前朝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说。皇后崩逝,你心里难过也没什么,罚了永璜永璋,我也不说什么,但你要杀人,我却不同意。”
弘历坐回去,气呼呼地说道:“这些狗奴才目无法度,我杀他们又如何?汉人倒也罢了,那些满人怎么也剔发了?”
崇庆太后叹气道:“你要怎么处置这些官员,我不管,可你想想,若是因为皇后而杀了人,岂不是坏皇后的名声?当初先皇去世,你对剃发之人不追究,如今到皇后这里反倒要细细追究起来,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宠妻欺父’吗?”
弘历听母亲这么说,觉得有愧之余,低下头道:“我知道,额娘你放心,就算我不会杀他们,但也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崇庆太后点头道:“你怎么处置我不管,但不要造杀孽就是了。”
弘历没有说话,问母亲是否还有别的事情,崇庆太后说没有,他便离去了。
弘历依旧没有轻饶那些剃发之人,命自裁的自裁,流放的流放,总之牵连甚多甚广,一时朝中人心惶惶,皆怕帝王之怒临到自己头上。
第158章
傅莹百日那日, 弘历写了一首《述悲赋》。他要求把这首赋记录在史书里, 让后来人知晓,他在妻子去世之后心中的悲痛。
除了《述悲赋》之外, 他还在傅莹去世百日之后写下了诸多诗,这些诗他都一一让人收集起来,每每看到那些诗句,觉得字字皆是自己血泪凝成。
热闹的葬礼结束之后, 除了逢日子祭奠之外,弘历也无旁事可做了, 他这回体会到了另一种的痛苦。
如果说傅莹突然去世那几日是压制性的痛, 这些日子便是噬骨噬心的难过。往日同自己形影不离的人离开了,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人,殿里有再多的人, 他觉得也是空的,他的心就空了。
傅莹百日过后,长春宫就可以住旁人了, 李玉小心翼翼地问弘历道:“皇上,刚刚吴书来问, 说是长春宫是否要安排别人入住?”
李玉问了两声,弘历才回过神来。他觉得长春宫除了傅莹之外,没有人有资格住进去,他对李玉说道:“你同吴书来说,长春宫不许任何嫔妃入住,长春宫里的任何东西也不许乱动, 除非等朕不再当这个皇帝,再作安排。”
李玉明白之后,正要命人去回吴书来时,弘历把他叫过来,道:“你安排轿子,朕想去长春宫坐坐。”
下朝之后,弘历几乎每日都要去长春宫,他并不感到意外,所以提前备好轿子,抬着弘历去了长春宫。
还没到长春宫门口,弘历远远看着几个女子站在长春宫门口。他很不喜旁人出现在长春宫,于是对走在自己身边的李玉说道:“你过去看看,看是哪个大胆的奴婢竟然到先皇后的宫里。”
李玉跑过去一会儿看清楚来人之后,就回到弘历身边说道:“皇上,那是令嫔娘娘。”
“令嫔?”弘历想了一会儿,方才记起魏长思原是傅莹身边的宫女,估计她过来也是怀念旧主。
到了长春宫门口,弘历下轿之后,对魏长思说道:“你来这长春宫可是怀念先皇后?”
魏长思脸上还挂着泪,回道:“奴婢是孝贤皇后的宫女,这点断断不敢轻易忘记。如今皇后娘娘仙去,奴婢一人在宫里想念得紧,所以才忍不住到这长春宫来看看。”
弘历听罢,点了点头道:“难为你还念着皇后,可见皇后没有白白厚待你。”说完之后,他领着魏长思进了长春门,到了长春宫。
弘历停在宫门口,指着长春宫的牌匾问魏长思道:“你可知,朕为什么要让先皇后住长春宫吗?”
早些年的事情,魏长思并不了解,但她知道弘历的名号为“长春居士”,想必于此有关。虽然明白,但她还是摇头道:“奴婢不知,还望皇上告知一二。”
弘历看着那“长春宫”三个字,笑着说道:“因为朕号‘长春居士’啊。当时朕知道紫禁城里有个长春宫,所以继位之后,执意让婉仪住这里,就连圆明园的莲花馆,朕都更名为长春仙馆了,不光如此,朕还建了一个长春园,可惜婉仪是看不到建成那日了。”
说完这些,弘历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说道:“早些年,朕不是在长春宫就是在养心殿过夜,有时候来的次数多了,婉仪怕太后说,便让朕不要常来,朕就说,‘长春居士’不住长春宫还说得过去吗?她就拿朕没辙了。”
说到这些过往,弘历又忍不住落泪,拿绢子擦了之后,见玉净玉枝等人急急忙忙出来迎驾。
玉枝跪在地上道:“奴婢不知皇上驾到,迎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弘历示意他们起来之后,道:“无妨,是朕没有让人通知你们的,不怪你们。”说完,他又回头对魏长思道:“令嫔,有时候我看见婉仪身边这些旧人还在,总觉得婉仪还在这宫里住的呢。”
魏长思听罢,悄悄地侧过头,用帕子拭去眼泪。
虽然弘历常来这里,宫里陈设什么的都是再熟悉不了,他还是忍不住在抚摸一遍,傅莹睡过的床,用过的扇子,戴过的绒花,感知一番她的气息。
魏长思见到熟悉之物皆没移动过分毫,只是傅莹不再了,忍不住泪如泉涌。
弘历坐在平日他来长春宫坐的地方,将玉净等人唤到自己面前,对他们说道:“这长春宫,我不打算让人住了,宫里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留下几个打扫之人,剩下的交给吴书来分配。”
他又看向玉净玉枝,对她们二人说道:“你们原是先皇后陪嫁过来的人,如今先皇后去了,你们是打算留在宫里,还是出宫?”
玉净玉枝二人红着眼磕头道:“皇上,奴婢想留下来。”
弘历点了点头道:“也好,朕也不想让你们离开,这长春宫总得有人看着,你们还是原先的待遇,就留在这长春宫守着皇后的旧物吧。”
魏长思道:“皇上,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弘历点了点头,示意她说出来。
魏长思便道:“奴婢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几年,同皇后娘娘身边之人是最熟悉不过的,如今蒙皇后娘娘之恩,被皇上封为令嫔,成了一宫主位,身边也有伺候之人,但奴婢想着还是故人好,若他们不嫌弃,不如让他们到我那里也好。”
这些人本来就愁要于新主子磨合,如今听魏长思愿意留他们,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弘历叹气道:“也好,这长春宫的人,留几个看着这里,剩下的把你那边的人换掉也好。”
弘历同魏长思在长春宫呆了一会儿之后,看到外面天色变暗,这才各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