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安随众人看向殿门口。只见那人逆着日光而立,虽看不清面容,但在跪着的鲁安看来,却是高大俊朗,如同傲立世间,睥睨众生的天神降临。
竟然这么快……就要得救了么。鲁安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擦汗的破旧袖口有几缕丝絮随风飘荡,便又开始发愁怎么筹得那买肉的钱来。
他叹了一口气:这世道,竟然如此艰难。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吕氏春秋》的《去私》。
【注2】二年,使蒙骜攻赵,定太原。出自《史记卷五?秦本纪第五》。
嫪毐封为长信侯……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出自《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
感觉权谋朝堂什么的不太适合我,毕竟本人智商有限【不
人名bug已修。
修过渡。
第11章 第十一夜
然而来人的高大形象在鲁安眼中只维持了一瞬便轰然倒塌。待那人从脚下踩着的门槛上蹦下来的时候,鲁安才发现,自己苦苦盼来的救星,竟然只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人儿。
略略失望过后,鲁安还是收起了轻视之心。不管是大人也好,是小孩也罢,眼下只要是能把议论中心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的人,就是他鲁安的救命恩人。于是他微微抬头,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目送那人走向殿前。
成蟜今日身穿一件苍蓝色深衣,衣缘和腰带上皆绣着用暗色丝线勾出的涡纹图案,显得整个人成熟不少。他抬步走近,就见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正跪在地上,还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成蟜心里一阵恶寒,便赶紧加快脚步从群臣之间穿过。
他就说吧,这朝堂之上就没几个有本事的!看来王兄的大业还是得靠自己这个弟弟多多操心扶持啊!成蟜面上一副早该如此的得意表情,又突然想到今日自己是来谈正事、做大事的,便又把那喜色压了下去,强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大人模样。
“成蟜!怎么是你?”赵政又惊又喜,立即将还在行礼的成蟜拉了起来,笑说道:“你怎么来了?”
他这个王弟因年纪尚小,所以还未正式参与政事,除了偶尔来咸阳宫转转之外,平日里一般都住在自己的封地。自上次秋狝过后,他与成蟜算起来也有半月未见了,乍见之下确实有些惊喜。
“臣弟在门外都听到了,军情紧急,现在可没工夫说这些了!”成蟜将赵政的手放下,抱拳道:“臣弟愿率军前往赵国,助蒙将军一臂之力!”
“不行!”赵政想也没想就出言拒绝了他,果不其然就看到成蟜撅起了嘴,还郁闷地发出哼哼声。
群臣见状皆憋着笑,殿内气氛也没那么肃穆了。嫪毐却无心于此,他看了成蟜一眼,眼睛眯起,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臣下倒觉得此举可行。”许久,嫪毐上前一步,对赵政躬身道:“大王之弟出征,便如同大王亲临阵前,可鼓舞士气,安定军心,于我大秦攻取赵国大有裨益。还望大王三思!”
赵政闻言,深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但还是有些犹豫,便问道:“仲父以为如何?”
吕不韦便回道:“臣下以为长信侯所言甚是。此行不如以张将军为主将,长安君任副将,也可成全大王的怜惜手足之情。”
成蟜听吕不韦也不反对,立刻笑嘻嘻地凑过来,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赵政。赵政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一团孩子气的成蟜。
仲父倒是一言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可他这个幼弟毕竟还是要长大的,自己护得住他一时,却也护不住他一世。这次出征,就当是对他的历练吧。
赵政合上双眼,沉吟道:“那就如此吧。待十日之后,便整军出发。”
下朝之后,鲁安依旧跪在地上,看向那个被群臣簇拥的少年。
“长安君年少英勇,实乃我大秦之栋梁。”一名官员夸赞道。“没有啦,一般般吧!”成蟜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那下官就在咸阳城中静候长安君捷报啦!”“大王与长安君兄弟情深,真叫人动容啊!”众人说着,拥着成蟜走向殿门。
终于熬过去了……鲁安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宫殿,一屁股跪坐在地。自长安君出现后,大王就再也没看过自己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自己,照理说自己应该是大喜若狂才是,可心里突如其来的这股子失落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劫后余生的鲁安困惑地摸了摸脑袋,从地上爬起,敲了敲跪得酸痛的腿,蹒跚着向殿外走去。
和那些臣子应酬了一番,成蟜便回了自己在咸阳城中的府邸。
初冬悄然而至,室内燃起了火盆,映出幽暗红光。成蟜双手张开,对着为他换外袍的侍从说道:“如你所料,蒙将军此次攻赵果真遇到了麻烦。我今日赶了个巧,正逢王兄为这事头疼呢,我一说自己要去支援,他便立即答应了!”
“哦?”那侍从听闻此言,便笑道:“那这回大人您可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了罢!”
说到这,成蟜有些气愤,便叉腰道:“那是自然!以前朝里那些人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都在嘲笑我是靠着母家人的关系,迫使韩国割地百里给秦国才被封君的!”
“你不知道,今日我在朝堂上说出要自请出战的时候,那百官都看直了眼,我可是出尽了风头,就连下朝之后还有人覥着脸来附和我呢。”成蟜抬起左手摸摸下巴,说道:“不知等我这次打胜仗回来之后,他们脸上的神色又会是如何?想想都觉得有趣!”
又抚掌说道:“唔,这样一来,也能给我王兄挣挣面子。毕竟他待我这样好,我也不能给他丢脸么。”
瞧见成蟜一脸期待的模样,那侍从便说道:“如此便好。”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成蟜小手一挥,说道:“毕竟这让我主动请缨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你随便提,我都会给的。”
“这奖赏,等大人班师回朝之后,奴才再向您索要也不迟。”那侍从躬身道,在成蟜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忧心惴惴的表情。
只是公子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到秦国了。此行注定凶险万分,但哪怕就是舍了他这条命,他也会竭尽全力助公子脱离这龙潭虎穴!
侍从抬起头,终是心有愧疚,不忍见成蟜面上的欢喜之色,便又低下头去,握紧了双拳。等过些时日,丑陋的真相被揭露于眼前之时,公子那纯真良善的性子是否也会随着这笑容一起化作乌有?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壅宫月华殿内。
案台上摆着酒菜,太后赵姬倚着嫪毐的肩膀,听他谈论朝中之事。喝下赵姬端来的那杯酒,嫪毐略显兴奋地说道:“我这回来可给太后您带来个好消息。”
“哦?”赵姬浅浅一笑,又举箸夹了一片羊肉送入他口中,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嫪毐见她那笑百转千媚,风韵犹存,便被勾得心痒痒的。待要上前与赵姬温存一番之时,低头望见她那高隆的腹部,只好止住。他又喝了口酒,勉强压住心头欲/火,说道:“成蟜那小子活不长了,往后你儿子可就能安心地稳坐王位了。”
赵姬闻言面上一喜,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咬唇问道:“你是想对他下手?可万一……”
之前她还住在咸阳宫的时候,曾被成蟜那无理的小子冲撞过几次,结下了私怨。原本她只是想找人教训教训成蟜,让他吃些苦头就作罢的。然而碍于政儿和成蟜的亲厚关系,她便迟迟没有动手。
本来预备这事就这么算了的,可自从搬到这壅宫之后,嫪毐日日在自己面前念叨着那些兄弟相残、弑君夺位的典故,她听着听着便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毕竟杀人不比杀鸡那般容易,她心里到底有些膈应。每回嫪毐和她提起要处理掉成蟜之事,她也总是敷衍过去。但如今瞧他的架势,竟是非做不可了。
嫪毐见她还在犹豫,便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劝道:“眼下正是杀他的最佳时机,往后指不定就遇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太后可想好了。”又把几日前朝堂上定下的攻赵之策说与赵姬听。
“太后尽可宽心。此去山高路远的,又是在兵戈相见的战场,长安君之死只会被认为是意外,不会有人怀疑的。”嫪毐眼中透出一丝狠厉,说道:“是他自寻死路,如今我只是送他一程罢了。”
赵姬靠在他肩上,没有看到嫪毐此刻的神色是如何凶狠。半晌她喃喃道:“那就去做吧。”
庭院深深,衰草寒烟。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北风萧索,吹得灯焰欲灭不灭。
吕不韦手执一卷竹简坐于桌前,眼睛却放空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名老奴走近他身后,拿着一件大氅为他轻轻披上。“大人小心着凉。”老奴笑说道,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是你啊,忠伯。”吕不韦回头一看,朝对面的位置一指,说道:“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大人可是在为朝中之事发愁?”忠伯依言坐于他对面,说道:“老奴瞧着您这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是啊。”吕不韦放下手中书简,问道:“你跟着我有四十来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