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轻咳一声,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又很快消失。他躲避着芈泽的目光望向远处,“这是寡人闲来无事在此处做着玩的,如今便送与王后。你们女子不都喜欢这些珠钗头花之类的东西么。”
芈泽忍着笑说道:“那我就先谢过大王了。只是不知,这簪头的不明物到底是什么?”
“是蜻蜓。”赵政看向芈泽的眼里多了些认真,“就让寡人为王后戴上吧。”
原本戴着的青玉簪被取下,一头如墨染的青丝铺散而下。赵政轻柔地将芈泽的头发挽起,置于鼻下轻闻,又以铜簪绕结后拧紧。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芈泽脖颈,她的耳垂便微微泛红。原本刀戈冰寒的室内,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旖旎起来。
芈泽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对上赵政的视线。
男子送女子发簪,便是表明愿意与之结发。眼前的男子俊眉修目,深情款款,可芈泽知道,赵政永远不会只属于她一个人。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往后宫里自然有比她更年轻貌美、更受宠爱的女子出现。自古帝王之爱最是薄凉,更何况是胸怀天下、阔步江山的秦始皇呢?
可她还是忍不住贪恋那瞬间的一抹柔情,纵使那只是晨间的清露,一现的昙花。
芈泽展颜一笑,转头向前方走去,问道:“不知前面置放的是何种武器?”发上的铜蜻蜓微微摇动,闪过一道金辉。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市场内的东西、南北各两条大道,把市场划分成“井”字形,“市井”一词就是这样来的。这四条大道叫“四隧”。
【注2】 这里采取战国青铜兵器制作存在热锻工艺的观点,过程基本靠想象,不要当真。
本文脑洞来自于秦俑坑出土的吴钩,另外,请记住这是一篇有一点点虐的言情文哦 括弧笑
第10章 第十夜(修)
章台宫内,赵政正与群臣商议朝事。
“蒙将军此去攻打赵国,久攻屯留不下,已有三月。如今战事告急,不知众卿可有良策?”赵政手执驿使刚送达的书信,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其实早在带王后去工场视察前,他便已派了锱车将那些新制的兵器输送到前线。只是没料到,即使是拥有了如此精良的武器,这场仗蒙武将军却依旧打得十分艰难。
这句话问下去,本来还在对上一个议题议论纷纷的群臣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皆敛声屏气,看向站在最前排的相邦吕不韦和长信侯嫪毐。
嫪毐看了看身旁的吕不韦,有意等对方先开口,自己再行辩驳之事。只是许久也不见吕不韦说话,他到底还是没沉住气,便阴阳怪气地说道:“蒙将军竟然数月都未攻下一城,想必已是困顿之极,如今大王只需另派几个骁勇善战的取他而代之便是了。”
嫪毐微微一顿,见上座的赵政面色如常,旁边的吕不韦也没有出言打断,便继续说道:“照臣下说,什么虎父无犬子的都是屁话!蒙武将军的能力毕竟不及他父亲蒙骜,还是先回来好好练个几年再上战场吧,否则可有损蒙老将军生前挣下的颜面和威名啊!”说罢他洋洋得意地朝身侧瞥去,等待吕不韦的回应。
有几个大臣听了他的粗鄙之语,皆掩面摇头,又看向吕不韦,想听听相邦大人的说法。
“臣下以为长信侯所言虽有些道理,但并非全对。”
终于等到了!嫪毐微微一笑,眼里满是轻蔑。吕不韦与蒙氏一族交好已久,蒙骜蒙武皆是他在朝中的拥趸,自己早已将二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蒙骜那老东西一年前死了,自己的眼中之钉便少了一颗。如今再借机敲打敲打蒙武,就算不能拔掉他这根刺,能出出自己从吕不韦那里受的鸟气也是好的。
只是几日不见,这吕不韦的嗓音怎会变得如此低沉悦耳,听着竟像个年轻人?嫪毐疑惑地转过身,却发现说话的并不是吕不韦,便向发声之处看去。
众臣闻言,皆想着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先于吕相邦一步,当众去驳长信侯的话,便也纷纷回头去看。等见着那男子的面容,余下的臣子便皆摇头感叹原来如此。
因为那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蒙骜之孙,蒙武之子,时任谏议大夫的蒙毅。
他今日身着一身灰色朝服,躬身而立。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容刚毅,背脊挺拔,虽说不上如何英俊,但也自有一番味道。
只听蒙毅继续道:“臣下以为,屯留乃三晋通衢之变地,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故而易守难攻。但此地并非不可攻取,若粮草辎重不断,夺取屯留只是时间问题。”
嫪毐看了看蒙毅,从鼻中哼出一声道:“蒙大夫与蒙将军是至亲,父子天性,做儿子的想为父亲说些好话,本属人之常情。然而此事关系我大秦能否入主中原之大计,本候以为,蒙大夫此言未免失之偏颇,此番你还是先收回原话,避避嫌吧。”
蒙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也不再说话。嫪毐见状阴冷一笑。哼!跟本候斗,还早了几百年呢。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觉得身旁一阵风拂过,便有唾沫星子伴随着那风喷到他身上来。
“举贤不避亲仇【注1】,春秋之时晋平公对此早有论断。如今长信侯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是滑天下之大稽?”吕不韦侧身怒视嫪毐,说道:“而老将蒙骜历仕四代,戎马一生,曾数次率军出征,为我大秦立下赫赫战功。且不说三川郡和东郡,就连长信侯您的封地太原郡,也是蒙老将军带兵打下来的【注2】!如今你对其后人咄咄相逼,不知意欲何为啊?”
嫪毐正想与他争论,冷不防吕不韦又突然转身跪地,对赵政拜道:“蒙骜既死,蒙武继任为将。又有长子蒙恬随父在外统兵,次子蒙毅在朝辅政,可见蒙氏一族对秦国和大王是忠心耿耿。此情苍天可表!还望大王明鉴!”
这么一来,嫪毐憋着的一肚子话就没说出去。他抬袖拭去吕不韦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表情嫌恶,又充满憎恨。
“这寡人自然都知道。”赵政捏了捏眉心,叹气道:“先起来说话吧。那以仲父之见,这屯留一事又该如何应对呢?”
“我军远道而至赵国,人马早已疲惫不堪。而此地险要,那么速战速决便不可取,唯有行以逸待劳之计。”吕不韦略作思忖,便说道:“臣下觉得,蒙将军此计虽耗时长久,却不失稳妥。而张将军为人审慎,大王不妨派他带五万大军前去增援,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
“仲父指的是张唐张将军吧!如此甚好!”赵政点头道:“没想到仲父竟与寡人想到一处去了。那就依仲父所言去办吧。”
他起身走下台阶,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问道:“众卿可有异议?”
嫪毐率先低头,默言不语。待赵政走过他面前后,立即一脸怨愤地看向身旁的吕不韦。吕不韦抬着头并未看他,只是嘴角挂着一抹惯常就有的,若有似无的笑。
不过那莫须有的笑落在嫪毐眼里,便带上了讥讽与嘲笑的意味。老贼!我早晚要取你狗命,你且等着!嫪毐紧攥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红痕。
乌压压的一大片人也依次垂头,如同潮水退去,风波不起。群臣皆静声以示赞同之意,而立在后排的谒者鲁安听着大王那威严的口吻,一愣神便忘了垂下头,霎时间在人群中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赵政眉头一挑,似乎是没想到竟会有人提出不同见解,便略带赞赏地看向他,说道:“就你吧,你来说。” 众人闻言,皆回头去瞧那个被大王挑中的不幸之人。
待议郎刘全看清那人竟是鲁安时,便耸了耸肩,还和旁边的两人交换了几个嘲讽的眼神。
相邦大人毕竟商贾出身,说话做事可谓是滴水不漏。在自己看来吕相那计策确实高明,也已获大王首肯,如此可不就是皆大欢喜了么?
先前吕相和长信侯当着众人的面斗得你死我活,自己观大王强忍着并未发作,面色却依旧不悦,此时自己与旁人皆一心盼着赶紧下朝,唯恐那怒火燃到自个儿身上来。
却不曾料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来了个没眼力见儿的傻子,欲往那矛头上撞。刘全心中暗笑,看来这回可是有笑话看了。
鲁安不敢置信地用手指指着自己,见赵政点头确认后,便如同浑身被抽光了力气般垂下了肩。半晌他嘴唇微动,说道:“臣、 臣下以为,以为,那个……”他以为了半天也没以为出个所以然来,群臣等得不耐烦,就开始交头接耳,赵政的眉头也渐渐皱起。
鲁安赶紧跪地,不仅背后冒出冷汗,额头上的汗水也如同瀑布般滑落。他在心中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埋怨自己今日为何想不开要往前站几排,反应又为何如此之缓,又为何如此怯场,当着大王的面竟连句话都讲不全。
他不住地磕着头,额前渐渐泛红,开始在心中默默祈求上苍庇佑:老天爷啊老天爷,这次您若能救小民于水火之中,以后就算是让小民一家老小咬紧牙关、节衣缩食,小民也定会每月按时在灶台前供奉豕肉一两。
就在这时,一道通透清亮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臣弟自请前往伐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