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萝想了片刻,醒悟了过来,感觉心里头一阵发冷。
连延秋的话语,让她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本书,“任何文明,繁衍和扩张是第一要务。”与这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天灾之际,却是门阀世家扩张势力的大好时机。百姓活不下去,就会典当土地,卖儿卖女,甚至卖自己。
如果朝廷发下的赈济粮食足够,甚至不需要足够,只要能维持饿不死,有这一线希望,百姓就不会将自己的田产儿女卖掉。
如今鼓动一部分灾民抢劫粮草,就少了一部分缺口。得不到救济的百姓只能被逼卖儿卖女,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一场大灾,却是门阀勋贵的饕殄盛宴。
灾劫之后,他们占据的土地更多,名下的部曲也更多。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富户这样不断地成长下去,几代人之后,变成了世家,世家继续成长,万顷良田,数万私兵,崇高威望,遇到乱世,甚至能够问鼎天下。
哈,实际上司空氏的天下也是这样来的。
当然,暗中鼓动此事的世家倒不至于想要直接谋逆,只是凭借贪婪的本能,尽力吞噬更多的营养,壮大自身。
又想到之前众多朝臣反对自己捕杀蝗虫的策略。
这些反对的声音,有多少是因为古板守旧的封建思维,又有多少是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呢?
这样下去,迟早一个皇朝会走向末路。
原书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崩盘的过程吗?皇室内斗不止,门阀敲骨吸髓,终于熬到北戎扣关南下。整个京城被洗劫一空,那些曾经高冠华服,膏腴堆积的世家门阀,在北戎铁骑的践踏下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甚至因为过于肥胖,变成了恶狼最喜欢的猎物。
雪崩之前,大概每一片雪花都认为跟自己没关系吧。
“事发的乾城,当地只是两个中等门阀,不知道是哪家胆大包天,筹划了此事。”连延秋的声音将袁萝从过度发散的联想中拉扯回来,“事情已经发生,该考虑的是后续如何处置。”
袁萝飞快地思索着。跟这件事情的奏折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好几位官员的折子,纷纷要求朝廷派兵惩处暴民,杀鸡儆猴。
不能不惩罚,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但也不能大肆刑狱,此番抢夺粮食的不是几十几百人,而是成千上万人,过度逼凌下去,极有可能铤而走险。
而且这些灾民大多数只是被人怂恿鼓动的,最好就是诛杀首恶,然后将幕后的黑手一并揪出来。
“此事只能快刀斩乱麻。娘娘若是不放心,臣去走一趟吧。”连延秋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困难的任务。
袁萝心里头一松,任何难题,只要交给这个人,肯定不用担心。
“提督真是本宫的及时雨。”袁萝两眼放光盯着人。
连延秋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容,摇头苦笑“娘娘亲自上门,不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吗。臣若是再无眼色,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连棋也别想下安稳了。”
被揭穿了心思,袁萝有点儿尴尬,“咳咳,提督辛苦了,等到大功告成,本宫为你设宴洗尘。”
“设宴就不必了,眼前大灾,还不知道要持续几日。”
为了俭省开支,袁萝之前下旨裁减了很多宫中用度,宴席歌舞出游都大幅度减少。
连延秋摆正了神情,“只是请娘娘记着,彻查此案,只是治标不治本。”
袁萝点点头,灾民会受到鼓动,关键还是被饥荒逼迫,如果有足够的粮食,就算有心人从中鼓动,谁会铤而走险去抢劫官差啊,又不是活腻歪了。
而粮食需要从南方购买,运输,发放。一切最终还是要落在钱上头。
这段时日,之前募捐的十几万银子,流水般地花销了出去。不仅十几个州郡的灾民赈济,还有治理河道的计划,沈东流的密折也送了来,粟州一带的潢河堤坝触目惊心。暂时先小规模修整,想要大规模治理,只怕还要迁移数以百万计的百姓。
接下来还需要再筹钱才行。袁萝咬牙。
正想着该怎么出点儿狠招,从门阀勋贵手里头榨取银子,连延秋的声音传来。
“娘娘之前从内库中调派的银两,臣听闻很多划给了粟州那边?”
袁萝明白,自己小金库这么大手笔的开销支出,肯定瞒不过他。
“本宫听闻这些年粟州的潢河段水患连绵,堤坝破损,所以想要将河道重新修复一遍。”
“娘娘,粟州的潢河已经是多年沉疴,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天气大旱,不如先集中精力对付旱情。”
“本宫总觉得,大旱之后,常有水患,防患于未然。”袁萝没法解释这件事。实际上连沈东流呈上来的折子,也建议她缓缓而行。被她一顿斥责,严令立刻征调人手开工。
不想跟连延秋争执此事,她笑道“只要银钱宽裕,齐头并进也无妨碍。”
连延秋看了她一眼,垂下视线“娘娘高瞻远瞩,臣自然无异议。”
第79章 及时雨
从开春到盛夏, 几乎没有降雨,朝中所有大臣都焦头烂额。为了求雨, 各种法子都用出来了, 无论是打井引流这些袁萝认为比较科学的, 还是请神祈雨这些她认为不科学的。
随着旱情的持续, 朝廷还多次征调天下闻名的佛道高人, 开坛做法,祈求上天降雨。可惜在顽固的老天爷面前,高人们一个个失去了神秘光环的笼罩, 灰头土脸败下阵来, 变成京城百姓嘲笑的对象。
七月中, 就在所有人放弃希望,认为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件奇事。
贵妃前去城北皇觉寺中主持祭礼的时候,一座干涸已久的枯井,突然间冒出了汩汩清泉, 水流清澈,连绵不绝。其上悬浮七色彩虹, 美不胜收。
这件事通过报册的宣传,广为人知, 一时间茶楼酒肆议论的都是这灵泉的消息。还有不少人顶着大日头赶去参观, 回来一个个吹嘘着神迹。
可惜灵泉三日而逝,消失无踪。
但是皇觉寺的大师表示,感应到贵妃忧国忧民的诚意, 这三日灵泉送来了上苍的神谕。
要真正求来大雨,必须是尊贵之人亲自祈求才好,最好是皇帝和诸位大人。
于是,宫中便择了个吉日,皇帝带领群臣亲自前去祭天祈雨。
消息一传开,京城百姓议论纷纷。旱情开展以来,也不是没有贵人祈祷过,都是礼部或者钦天监的官员,祈祷的主力还是以佛道两家的神棍为主。这一次,皇帝亲身上阵,还带着文武百官,规模可谓空前绝后。
“声势倒是挺浩大的,但是真的能下雨吗?大报恩寺的方丈大师上次带领七十二高僧静坐三天念经求雨,都没求来雨水啊。”
“是啊,这老天爷不想下雨,谁的面子都不行。”
“不是说有神谕吗?听说那灵泉骤然现世,又忽而消失,正是上天预兆。”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看那灵泉也不过是他们东寺打井的时候凑巧挖到了,冒了几天的水而已。”
“就是啊,皇觉寺的方丈大师自己求雨都没成呢,还说什么神谕。”
“那也未必,也说不定这一次能行呢,天子可是天命之人,龙体贵重,祈雨说不定真能感动上天。”
……
几个书生围着报册,翻看着里头的消息。
袁萝不仅在朝中公布了此事,还在报册上大肆宣传,一副信心十足,不祈求到上天降雨誓不罢休的模样。
于是,在全京城的瞩目中,这一场祈雨大典开始了。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身上更是燥热难耐。
为了这次盛大的祈雨祭奠,祈天坛专门进行了修整,将整个祭坛扩展,分列三层,足以让众多朝臣勋贵站立其上。而四周高悬着八面数丈高的银帆,包裹整个祭坛,居高临下望去,宛如一朵巨大的纯银莲花,而一众贵人就是一颗颗莲子。
按理说,站在这个尊贵的地方,是一种荣耀,事实上也只有从二品以上的官员和二等候以上的爵位,才有立身此地的资格。
但如今站在宽阔祭台上的人,却几乎都恨不得将这份荣耀让给别人。
无他,太热了!!!
祭礼是容不得丝毫疏忽的,一众朝臣勋贵都穿着厚重的朝服,只觉得衣服湿透了又干透了,整个人跟蹲在蒸笼里没有两样。
最顶上皇帝和贵妃站立的地方好歹还有点儿阴凉,下面的大臣就是一堆被暴晒的咸鱼。
可怜众位勋贵大臣苦苦支撑,虽然对皇帝祈雨这种行为很不以为然。但这是攸关天下苍生的大事,任何人也不能露出轻视反对的意思。
只能满心祈祷,这坑爹的祈雨行动能赶紧完结,回去痛痛快快洗个澡,喝上一盏冰梅汤……
烈日之下,袁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过身,从最顶层的高台上居高临下俯瞰众臣,施施然开了口。
“今次祈雨,本宫是遵照神谕而行,为什么迟迟不见大雨降临呢?”
一众勋贵朝臣正昏昏沉沉地熬着,突然头顶上贵妃的声音传递了下来。顿时一个个满腹怨气,什么神谕,您老人家就饶过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