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角逐,本就是个耗费心神的巨大工程,白九川多日之下休息不到,终于如愿地轰然倒下。白阳膝下只有三女,白郁浓被杀,白九川这一倒,平时看着不起眼的白过便彰显出来。
说到白过,就不得不谈一谈京都人人都不敢谈的一桩旧事。二十年前,女帝白阳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拜在苏锦绣门下,有些小才华,平素查查案子倒也快活。谁曾想到,一次英雄救美,被前朝唯一的公君傅戚看上了。
前朝女皇后宫乌烟瘴气,一开始谁也不重视,待到女皇英年早逝,猝死在美人床上,重视了,却发现唯一存活下来的龙种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子。苏锦绣作为清流一派的肱骨,同当时的又一大重臣叶将军联合,力排众议,推了傅戚上位。傅戚也争气,着女装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几载大家也渐渐接受。
可惜,她看上了白阳。
白阳此人,颇有傲气,再者已有青梅竹马的夫君,夫君还怀着九月的大肚子,怎么可能屈从!苏锦绣来劝,傅戚偷偷来求,通通不管用。哪怕最后已经许白阳的原夫君平君之位,也没用。傅戚被激怒,趁白阳当值的时候,将她发夫请出来,暗地下了堕胎的药。幸而他有些脑子,想着不要怀疑到他,下得是温药,得几日之后才发作,再白阳精通医理,夫君回去就闻他身上不对劲儿,一查,就查出来了。可是也已经晚了。这药新则新,白阳见过,根本没有解药。只有等药性发作,孩子是保不住了,大人,也是九死一生。白阳没有告诉夫君。她少年失怙,靠着夫郎家的接济长大,读书以后,夫君家父家母也早逝,亲手将这唯一的儿子交给他。她想着从前的事,红着眼眶在床头看着夫君坐着一夜。
她那夫君是个聪明人,次日一醒,笑着就把困兽一般的白阳的话套了出来。夫君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白阳俊美的脸,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柔笑。正巧休沐,用了半天的时间劝服白阳,二人兵行险着,剖腹取女。白阳永远也忘不了夫君临死前的模样,与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不要为我报仇。九川之下,黄泉路上,我等你百年,只是你可得好好照顾吾女,待她成家立业,再来寻我。”
白阳流着泪答应了。次年,江湖好友遇追杀令,夜里翻墙,满身血迹地将襁褓中幼女托付给她,她取名白郁浓,再没见着那好友。三年一过,娶了傅戚。又两年,谋朝篡位。她这一辈子没负过誓言,答应了夫君不报仇的事儿,却是做不到的。她的政治才华得以真正展露,可她一点儿也不欢喜。登基以后,她登上九十九重高台,只觉天地苍茫,很多次想要一跃而下,看着台下蹒跚幼女,又不得不按下念头。
谋朝篡位的第二月,傅戚在冷宫产下一女,当日抱走,赐名白过,由奶父抚养。傅戚也是个烈性子的人,当夜一把大火,冷宫荡然覆灭,他也尸骨无存。
白过就此在重建的冷宫里尴尬地住下。没人苛待她,只是在女皇故意的忽视下,她也像是个隐形人般,活在萧索宫闱。
这一次得了机缘,像上一次力排众议捧她父亲上位一样,苏锦绣再次力排众议,将她带到众人眼前,朝堂之上。只是白阳终究不同了,在意识到自己恩师的权势过大之后,撑着比白九川更加病弱的身子重回朝堂,将苏锦绣的如意算盘彻底打乱。
半日的光鲜,再次回归沉寂冷宫,白九川躺在床上,不晓得白过心情如何,有些担忧白阳的身体。奈何头重脚轻,身子滚烫,担忧也没用,她无奈合眼,想着还是多休息罢。
迷蒙着,有温湿布巾搭在额上,令她舒坦许多,兼有许多人的喏喏语声,她听不清,只一声尤为突出。
“本君来罢。”
纷扰杂乱声散去,头上变得与她一个热度的布巾被拿下又重覆上,她感觉到有一冰冰凉凉的柔软物事覆在她干燥唇上,清泉拂过,一触即分。她的手指在被子里捉了一捉,只捉到一片虚空。
夜里倒下的,就从第二日夜里爬起来,白九川醒来,高热褪去,身上清爽毫不黏腻。人还是有些飘飘然踩在云端的架势,浑身无力的感觉已然好很多。往外头看一眼,耳房灯亮着,她坐起,唤一声,“进来,更衣。”
一婀娜人影进来,白九川受宠若惊!竟是容渊。虽说这些时日她一夜一夜地去公君府里,容渊在她面前表现地也十分温和友好,但他那眸子里不经意流出的暗色令白九川总是一个激灵,骤然清醒。
他恨她,为了白郁浓。
白九川扯了一抹笑道:“真没想到。”
容渊不解地看她,走近,欲解她的衣衫,她摇头,道:“原本还想着去看一看你,如今不必了。”
容渊收回手,定在原地,轻轻解释:“没殿下,容渊睡不好。”
白九川挑眉,重新躺回去,上挑的凤眸勾着他,从棉被里伸出手,拍了拍床侧,自以为风流道:“要来么?今儿孤可守不了你了。”
容渊抿唇,颔首,坐在那处,眸中满是笑意,“今儿容渊守着您。”
他靠在床柱上,倒比她这个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先睡着。不知过了多久,白九川也昏昏欲睡,朦胧里,一股熟悉的清冷香气绕上她的鼻端。
容渊望着身下睡得熟的人,该说她什么好,在庙堂之上心思缜密杀伐果断,却在他这里这样没心没肺。没心没肺是好事,也是坏事。
总是温温润润的桃花眼黯淡下来,黑寂成沼泽颜色,他衔上她温软的嘴唇。
自小在教坊司那样的环境长大,他不信任何人,也不信阜及。总是将自己包装成一副柔软无害的模样,是为了别人不要与他动不该动的心思,就算动了,他也能够很好地利用这个性格去处理。哪里想到,装着,装着,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这个模样了。还多亏了白九川,要不然,他怎么能发掘出真正的自己。想起来第一次对她产生阴暗想法时的慌乱无措,他心中嗤笑,那样软弱的自己,真是无能啊。
阜及其实不是阜及,而是冷宫皇君傅戚,他的小侍替他死在冷宫,他却从狗洞逃了出来,改头换面,利用琴师身份潜伏在京。他也是偶然得知她的秘密,遭到利诱,没等威胁,他便应承下与他的合作。
与虎谋皮如何。能得到她,完完整整的得到她,就够了。
他离开她的唇,将从市井偷偷淘弄来的药粉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从怀中掏出,撕开牛皮黄的纸包,细碎的粉末被撒在白九川鼻下,她便陷入更深一层次的深眠。
将证据在油灯上小心烧灭,成了飞灰,容渊吹熄跳跃的灯火,重新来到床边。
黑暗中也能很清楚地看见她深刻的轮廓,他的手指点在她的额头,眉眼,鼻尖,嘴唇。按了按,弹性而柔软,他眸子一暗,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真是淫.荡啊。
又阴暗,又淫.荡。
她若知道他的真面目,一定会像很久之前一样,发泄完就不屑一顾地转身就走。不,她大概连碰不会碰他一下。他知道,只有每当他露出那种无害的眼神时,她的眸子里才会冒出那样的火。所以他装得很乖巧,顺从地像从前的那个容渊一样,在没有成功之前,他不想被她知道,不想再看她的背影,也不能功亏一篑。
他的手钻进被子里,整个人也钻进被子里,他一个扣子一个扣子解开她的中衣,从上吻下,光.裸的容渊紧紧拥抱住光.裸的白九川,好像这样,两人之间天堑一般的鸿沟就不再存在。
他不是除了自己一无所有的老男人,她也不是那个善于玩弄人心的天之骄女。
他在她的身上留下恰到好处的,明早就可以消失的红痕,红痕越来越多,他的心越来越空落。累了,他压在白九川身上,窝在她与被子之间,好像还在她的怀抱里。他的下颚抵着她的肩膀,将头埋在她与枕头之间,大口地呼吸着。
暗一在暗处看着一切。
自从偶尔发现容渊这个习惯,她便有了将其他暗卫支出去的习惯。
她的兄长,久别重逢的兄长,只比她大一岁的兄长,大概已经不记得她与娘亲了,她却在娘亲日复一日的教导下深深记住了他。娘亲对小小的她说,叶久,你要记住,你还有一个兄长,叫叶渊。
她说,有朝一日,但凡有机会,你定要回京去,救他脱离苦海,他有一枚玉扣,羊脂白玉,与你的一模一样。暗一摸了摸被贴身戴着的玉扣,可现在,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玉扣被兄长赠与了殿下,也幸亏,她才认出他。她的兄长很厉害,她查了这么久,竟然如今才找到他。这很好。兄长看起来并不想脱离苦海,她会帮他,得到一切想要的。
娘亲说,她们叶家,欠了他。
白九川病来的快,去得更快,生龙活虎地立在朝堂,惊呆一众臣子的心。
苏锦绣皱纹密布的脸上挂上对皇太女热切的关怀,忧心道:“殿下病体初愈,怕是不宜再过度劳累。”
白九川一身明黄蟒袍,站在金龙宝座之旁,居高临下道:“苏太傅多虑,孤身强体健,无事。”转瞬,她又哀哀道:“倒是母皇,孤甚是忧心她的龙体。孤真是无用,竟让母皇如今还如此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