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那一刻,刺骨的寒意渗入肌肤,一路透到了心里。
她原本以为,裴桓对傅卿顶多就是一时兴起。男人的劣根性罢了,还不至于到情深难以自抑的程度。可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只怕裴桓对傅卿的欲望会愈埋愈深。现下,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是逼近;她越是急得跳脚,他就越是觉得有趣。
她甚至都有想过,要不干脆做低自己,把这身子便宜给他了。裴桓若是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把她撇地远远的了。
可待真正静下心来,她才被自己这样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来,傅卿是准太子妃,太子妃入宫前,都要例行验身检查。那一层膜,对于现代人的傅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却是足以砍头的欺君之罪;二来,她本就不是这具身子的主人,又怎么能把擅作主张,把傅卿的清白随随便便给了这样一渣滓;三来,裴桓阴晴不定,像是毒瘤般不受控制,自己又有多少把握委身于他后,能换来几日的清明?
“小姐,您洗好了吗?”阿珠在门外仔细守着,听到屋内响起稀里哗啦的水声,估摸着傅箐大概是起身了。
这小姐也真奇怪。不知从哪一日起,小姐突然性情大变,怎么说都不愿意让阿环和她伺候着沐浴了。
“进来吧。”
阿珠进了屋,准备将浴桶撤下,却见傅箐在床榻上躺下了,忙要上前将她拉起来:“小姐,您还没用晚膳呢,这发也还湿的,小心着凉,阿珠先将您这头发晾干,您再睡下也不迟。”
“阿珠,我好累,想睡了。”傅箐不愿起身,只侧躺着,面朝着内墙。
阿珠分明听出了她的哭腔。
从阿珠记事起,她就已经是傅卿的小丫头了。这会儿听的她哭,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眼泪也堪堪下来了:“小姐……您心里装了什么事,别一个人憋着呀……憋坏了身子,老爷和夫人可怎么办?我和阿环可怎么办?”
若说没有感觉是假的。阿珠心细如发,不似阿环那般莽莽撞撞。这几日的小姐,和之前的小姐不太一样。以前的小姐,是傅府那高高在上的嫡长女,性子冷,看什么都是同一副神态,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从不会让她察觉;可这几日的小姐,忘性大,性子毛躁了不少,可她的那份真心,无论是对老爷夫人、兄弟姊妹,还是对她和阿珠,都能让人感受到。现在的小姐,少了那么几分大家闺秀之气,却多了那么几分人气。
傅箐吓了一跳,自己刚才洗澡的时候偷偷掩面哭了一会儿,这会儿心情早就平复了。阿珠这丫头,自己一个人怎么还自顾自地哭上了。
她忙坐起身来,拉过阿珠,急哄哄地说道:“阿珠,你别哭呀!我真没事儿啊,就是白天游玩的时候,掉进了水里,身上磕了点伤,有些委屈气恼罢了。你这傻子,哭什么哭?”
阿珠闻言,忙把眼泪擦一擦,要看傅箐身上的伤:“阿珠是怕小姐心里藏事儿。是阿珠多心了。小姐哪儿伤着了?快与阿珠看看,都怪阿珠笨,连自家主子都伺候不好,小姐前两日还病到昏倒,阿珠都没有发现……”
“你这傻子!这关你什么事,是我自己身子骨差,还能怪你不成?”傅箐没好气地掐了一把阿珠的手。阿珠这才破涕为笑。
待阿珠转身出了门去拿药膏,傅箐这才敛了神色。
阿珠方才表露的真情实意,在她自己看来,可能没什么,对于傅箐来说,却如同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活下去的盼头,才不过一个落水,就都消散了。活得这样憋屈这样丧是为何?不过就是被裴桓折腾了一番,她就差点认命投降,往后拿什么跟裴桓较劲?有那坐着自怜自艾的时日,倒不如好好利用,想想以后该如何应对这渣滓。对她来说,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鸩毒的线索。
她本来没想搞事情,也没想破坏原小说的主线剧情,她只是想捡回傅卿的一条小命罢了。可日前,真正没入水中时,席卷而来的那股慑人的寒意,让她终于明白,不管自己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自己现在就是傅卿,傅卿真真实实地在这个世界活着。从一开始,她就注定要被迫卷入故事之中。
如果说,小说男女主角的存在和她的存在本来就是矛盾的,她为何一定要做低自己,成全他们?她若是能活过大婚之夜,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自然是要辅助她的丈夫。原小说中的裴桓,不是早就给她提供了现成的模板吗?帝王之路,他裴桓能走,太子裴晏为何就不能走了?
她突然很想看看,是有男主光环的裴桓厉害,还是知晓故事后期走向的她厉害?
……
赵宁蓉一哭还哭个没完,伫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掖着眼角,颊处的面脂都被泪水晕花了,却还不自知。
可就算这样,美人也还是美人。端的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看了直叫人心尖一软。
裴桓心情不算坏,即便刚才离生死之门就差那么一点点,现下全身都湿透了,还带着河水中的那种腥臭味,他还很悠哉悠哉,颇有春日郊游的闲情逸致。他上前劝慰道:“莫要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赵宁蓉本都快止住眼泪了,可一见心上人这般狼狈的模样,方才的后怕和担心复又涌了上来,泪水不自觉蓄满了眼眶:“殿下,宁蓉只恨自己不会水,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落水,宁蓉真是没用……”
“殿下怎的就落到那水中去了?”
“没注意罢了。”
“那季公子也是,起了身就走人了,都不曾想着关心殿下一眼,之前还不是殿下救的他,他才不至于被那马车轧到……不过我看他面色苍白得很,许是吓到了……”
身旁有人侧目,许是听见了赵宁蓉的话。
“夫人莫要哭了,三郎没事。”
今日信王府做东在西城河设下了曲水宴,可这赵宁蓉,突然起了玩心,偏的要缠着裴桓,让他找个由头脱身,撇下众宾客,带她来这东城河来做一日的平民夫妻。裴桓应允了,为了不受他人影响,他连最亲信的下手都没知会。赵宁蓉许是吓傻了,连连喊了几声殿下,若是被人听了去,只会徒增波折。
赵宁蓉听出了话中的警示之意,呆呆愣愣地透过莹莹泪光去看他。
真奇怪,他正同平常一般,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噙着的笑意,也如那初春的盛阳一般温暖。可为何,她竟觉得如此生分?
她下意识想伸手环住他:“三郎……三郎……方才看着你落水,我又想起我们初见之日,现在想来,竟还有几分心悸,若是没有你……”
裴桓只淡淡地向后退了几步。
赵宁蓉错愕,伸出去的藕臂僵在半空,套在腕上的裴翠镯子,在春日下凝着光泽,透出隐隐的血色来。
下一瞬,却有一双宽厚温热的大手牵住了她。
“回府再抱,现下身子湿了,怕弄脏了你。”
赵宁蓉复又破涕为笑。她忙低头跟上裴桓的脚步。
“咦,三郎的脚不碍事了?”
“嗯,不疼了。”
春风起得正好。日影中,她的裙裾和他的外衫,正如她的手和他的手一般,紧紧盘绕在一起。
那是他的夫君,长身鹤立,意气风发。
风吹过耳畔,几滴水珠甩过她的脸庞。有点凉,她顿了顿,瑟缩了下身子,前人脚步不停,她小跑迎了上去。心想,原来这初春的盛阳也不过如此。
是她忘了。
今日上巳节,一直到最后,她那心心念念的桂花糕没能买着,赠予情人的芍药也没能送上。
第9章
翌日一早,傅箐便上傅白氏那里去了,她想问问傅白氏有关鸩毒的事。
“你问这做什么?”傅白氏只头也不抬地看着账簿,大约是觉得傅卿只是小孩子心性,好奇罢了。
傅箐俯下身子,于傅白氏耳边轻声道:“娘,实话跟您说,我得了消息,有人要在大婚之日下毒害我。”
傅白氏大惊,猛然抬头,讶然看向傅箐。见她面色凝重,知她不是在说笑,忙秉退了在屋内服侍的嬷嬷和婢女,抓着她细细过问:“谁与你说的?又是谁要害你?”
傅箐摇了摇头:“只是得了一张字条,怕落入别人手中,看完便烧了。”她复又望了眼门外,几位嬷嬷的身影就映在门上,她压低了声道:“我死了,对谁有益,谁就要害我。”
这范围实在甚广。傅府位高权重,多少人在底下眼红着。
傅白氏心中还有存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带与你假消息?”
傅箐内心叹气,这事儿比真金还真,可她要怎么说呢?这远在一月有余之后的事儿,她拿什么来给傅白氏证明?她摇了摇头,道:“我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
傅白氏听闻昨日傅箐落水之事,今日又见她面如菜色,心中的焦虑自然多了几分。可她对这鸩毒也不甚了解,忙叫了外头的嬷嬷来,派其去找信得过的小厮,上街去药房打听打听。
傅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瞒傅白氏。仅凭她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连傅府的大门都迈不出去。身边也没有信得过的亲信,找来的消息若是不对称,最后害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