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不后悔。若是一路天真到底,最后害的只会是自己。当立则立,当断则断。
正如她对裴桓一样。
……
开春下了一场雨,这天就越来越热了。这个世界又没有风衣短袖,傅箐每日穿着那厚厚的套衫襦裙,只觉得移个步转个身都累得慌,也不愿意动弹,时常去傅白氏那处用个饭,大多数时候也都只在自己屋内呆着了。
每晚睡觉前,她都要趁阿珠阿环不注意,偷偷拿了尖头的剪子和簪子置于枕下。这事儿做得提心吊胆的,怕被发现是一大原因,怕自己不小心睡跌了枕头,被生生刺死又是另一大原因了。
不过说来也甚是奇怪,自那一晚之后,裴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傅箐心里暗想,这裴桓,最好是家中失火被烧死了,或是骑马摔落被乱步踩死了。只这心境一变,人也愈发开朗,心宽体胖,过上好一阵惬意日子。
……
到了三月十四,傅白氏差了嬷嬷来,告与傅卿院里的人,翌日要去香山上香。
傅箐得了消息,不住在心里哀嚎,这种热天,要她上山,实在是有点勉为其难。还得烧香拜佛?她可是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人,怎么会信这种东西?
但转念一想,自己作为新时代五好青年,一不信牛鬼神蛇,二不信转世来回,还不是如那孤魂野鬼一般来到了这个地方,借了傅卿的身子?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自大了,忙在心里“呸呸呸”了几声,虔诚地跟神明道了歉,告慰自己是不知者无罪。
翌日一早,傅白氏就携了傅府四朵金花和众婢女小厮,坐着马车出了城。傅箐没坐过这马车,一路颠晃,等到了香山脚下,只觉得眼冒金星。车上不了山,一行女眷只得徒步上山。等到了山顶,傅箐早已是满面通红了。阿环忙拿了帕子来与傅箐揩汗。
因傅府每月十五都会来这香山上香,自然便有小和尚在庙前候着。一个名唤弦音的小和尚,见众人皆是汗流浃背的样子,对傅白氏道:“夫人还是先稍作歇息,过会儿再前来上香也不迟。”语毕,引着众人,来到了这后院的厢房。
“卿儿,我听闻今日有高僧在此,你且与我去求上一签。”正休息间,傅白氏却唤了傅箐到身边,与她道。
傅箐心里是顶不愿意的。且不说信不信的问题,说是问来了不好的结果,不是白白给自己添堵吗?她忙拒绝道:“不用了娘,我不想……”
傅白氏剜了她一眼,牵了她到厢房外,趁着四下无人,轻声道:“自从上次你说有人要下毒害你,娘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今日解了签后,若是有性命之虞,还能求得破解的方法。”
傅箐觉得这事儿玄乎得很,但她见傅白氏满面愁容,不忍心再忤她的逆,只好作罢。
傅箐之前没有来过佛庙,也不知道该如何跪拜。只跟在傅白氏和众妹妹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膝盖跪得生疼,略略松了腰板,却又被身后的阿珠扶了起来。傅箐回过头去幽怨地看着她,阿珠只不苟言笑地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庙中亵渎了神明。
等跪拜完上完香,方才的小和尚呈了一竹签桶于傅箐面前。众人都盯着看呢,傅箐无奈,只得学着之前自己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摇了一根签出来。
再将那竹签呈到高僧面前时,傅箐分明看到,他是皱了眉头的。
“大师,小女这求的签是如何?”
“当春久雨喜开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遇龙门。夫人且放心,此卦久雨初明之象,凡事遂意也。”宽慰完傅白氏后,高僧才将目光转至傅箐身上,“神佛护持,有灾无危。途生平安,到底荣归。万物皆呈转意之势,今后便日渐明朗了。”
“多谢大师。”傅箐虔诚地朝前拜了一拜。
“只是,老衲还有一言要赠予施主。”高僧放下手中的木鱼,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意有所指地看着傅箐,道,“凡事皆有定数,遇事不可强求而行,这善缘也罢,孽缘也罢,还请施主切记,不可相求。”
“小女子记下了。”
傅白氏这半个多月来的愁容,可算是见月明了。她复又领着傅箐,在佛像前拜了几拜。
傅府一行人自是欢天喜地地走了。
“弦音,随我来。”
“是,师父。”
那高僧直起身,领着小和尚,穿过后院门,来到了香山的山头处。
山间起了风,高处尽头似有一团黑鸦鸦之云,挤压着青天,天色渐将暗了下来。
“师父,看这天色,今夜会有场大雨。这山间的风大,师父且回屋吧。”
高僧没有作答,只望着那山下林中忽隐忽现的素衣,过了半晌,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弦音,你且听着,命数皆由天定,不可强求,不可强求啊!”
弦音似懂非懂,只讷讷应声。方才他送签时,看得分明,那贵人摇出的签,其实并不是师父解的那根。
“天边消息实难思,切莫多心望强求。若把是石头磨作镜,曾知枉费己功夫。”
第12章
下山的路比起上山的路来说,要好走很多。山风吹在身上,带着草木的香气,傅箐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大姐,这大师和你说的,都是何意啊?”
傅玉趁着傅白氏没注意,偷偷潜到傅箐身边,扯着她的衣袖轻声问她。
傅箐故意逗她:“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个要做甚?”
傅玉一听,不高兴了,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嘟囔道:“什么小孩子家家?我不过比你小了一岁罢了。”
“这大师说的话,其实……”傅箐朝前后探了探头,确定没有旁人在听后,才勾了勾手指,示意傅玉凑近来听。傅玉欢天喜地地倾身向前,只听得那傅箐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音。
“其实——我也不知道。”
语毕,傅箐粲然一笑,往前迈快了步子,只留傅玉一人在身后气得大喊:“大姐戏弄我!”
哪有什么大师?不过是趋势附炎的俗人罢了。傅箐又不是眼瞎不识字的,在小和尚捡过竹签之前,她就看到了自己的签文。什么“天边消息实难思,切莫多心望强求……”,后面两句话她记不太真切了,但看那老和尚的脸色,便知道不是吉签。
要不怎么说老油条呢?这老和尚,定是忌惮傅府和太子府的权贵,才不敢说那真话。只胡编乱造改了签文,还说什么“旧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遇龙门”?
她的旧事若是能消散,新事若是能顺遂,那才有鬼呢。
傅箐也不想戳破。老和尚说的是吉利话,她又何必跟他跟自己过不去?她只消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晓这件事,让它烂在肚子里便好。
说什么不可强求?若真按照原主的命格,还有半月,她就要嗝屁了。她就是太没有强求了,才会上世孤苦伶仃一人,这世如蝼蚁般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让她不要强求,她还偏偏就要强求。
再到后来,傅箐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讽刺地很,不知该说是一语成谶,还是造化弄人。
……
“大姐大姐,我听砚儿说,你寥寥数笔,就能画出一只兔儿来?”许是出来踏春了,各人心情都好了不少,平日就算不太爱与傅箐亲近的俩妹妹傅娉傅嫣,都凑到傅箐身边,与她拉着闲话。
“这臭小子,不是说好不与旁人说的吗?”
傅娉一听这话,翘了嘴巴,嗔道:“大姐这样说娉儿可伤透了心。娉儿和嫣儿怎么就是旁人了?”
傅娉这话虽是这么说,可这气氛却一下子融洽了许多,仨人关系也拉近了。傅箐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笑骂道:“就数你最机灵!想要大姐给你画什么?”
傅娉灿然一笑:“我想要大姐在我的纸鸢上给我画一只蝴蝶!”
一旁的傅嫣听了,也忙要凑一脚:“那我要一只在天上飞的的黄鹂鸟儿!”
傅箐笑了:“蝴蝶可以。黄鹂鸟儿大姐真作不出。嫣儿若是想要,大姐让阿珠差阿福上街买去。”
傅嫣不以为意:“那可比不上大姐画的,我也要一只蝴蝶罢!”
“好好,回府之后,你们到我院里来,我给你们画便是。”
之前求签一事儿,傅箐虽是不住宽慰自己,不必往心里去,可那签文却还是如同一根刺一般,梗在她的心头。这会儿,不经意间,她渐渐地就被这俩孩子愉悦的情绪所感染了。眼看着这天似也不是那么昏暗,这山路似也不是那么漫长了。
等回到傅府,傅箐命阿环去院前采几株凤仙花来,又命阿珠去后厨拿了蒜臼。
“要那凤仙花做什么?”傅嫣不解问道。
“你且等着。”傅箐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娉儿傻呆呆地瞧着甚呢?”原是四姐妹聚在一起说着闲话,可这傅嫣却只痴痴呆呆地望着傅卿。傅玉奇了,挨了她的胳膊肘问她。
“啊?”傅嫣回过神来,“没什么。”
说出来丢人。不知怎么,她觉得大姐愈发地好看了。之前,傅卿虽也生得标志,可在傅府中,生得最好看还属那三姐傅娉。傅志明私下曾说过,等三姐及了笄,那上府寻亲的人定是要踏破傅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