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曾听过民间一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锦风是您的儿子，有您这般的虎父，他又岂会是那平庸之辈？”杨晴面带笑容，软声道：“有些事锦风不同您说，想来也是认为您能够想到，这才没有多做解释。”
说到这，她并未止住，而是如数家珍地数了起来：“儿媳曾听人说，爹年少扬名，十五岁时因为一个赌局去参加武考，夺了魁首，十六岁时于游历途中偶遇山匪，凭一己之力铲平整个山头，十九岁官拜将军，此生未尝一败。”
“与你相比，锦风今年就要满十八了，常年耳濡目染，一双眼睛比旁人多几分辨别能力，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便是他真的有事瞒着您，也是因为还没做出成绩，不好捧到您面前，毕竟有您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爹，做您儿子是有几分压力的。”
闻言，牧石松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见自家老爷子笑得开心，显然信了这番说辞，牧锦风面色一肃，没好气道：“谁崇拜他了？”
“哈哈哈！”牧石松抬手拍了拍儿子肩膀，爽朗道：“爹等着你将成绩捧到爹面前。”
“谁要同你证明什么了？”牧锦风扒开父亲的手，傲娇地将脸扭向另一边。
末了，见那拆他台的人儿正抿唇偷笑着，牧锦风脸拉得更长了：“你个马屁精！”
净会拆他的台，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做出成绩同老爷子证明什么了？
“我不过说的实话罢，难道你心里不是这般想的？”杨晴娇俏一笑，手在桌下偷偷包住男子的手，左右轻轻晃动。
待男子拿眼看来，她眸中笑意愈浓，以撒娇的口吻道：“明明是你我夫妻同心。”
心上人对自己撒娇，没有男人会不吃这套，牧锦风勾了勾唇角，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蛊惑，待要垮下脸来，唇角叫一只小手戳着向上推去：“爹，您看他笑了，这是心里头承认了，嘴上还要逞厉害。”
“你……”牧锦风一把扯下女子的手，还没等摆出凶煞模样，就见一息前还颇为精神的女子身子一晃，软软朝他倒来。
杨晴脑袋靠在男子坚实的臂膀上，“虚弱”道：“我头好晕。”
“你……”牧锦风一滞，却是狠不下心将人推开。
“哈哈哈！”见儿子被儿媳吃得死死的，牧石松开怀大笑。
侍立一旁的丫鬟小厮亦没忍住，一个个抿唇偷笑起来。
“得了，世子爷这是默认了。”王守打趣道。
高低起伏的笑声传入耳中，牧锦风本欲继续嘴硬，可当瞧见父亲开怀笑颜，他扯了扯唇角，默认了众人的说辞。
事实上，阿晴说的没错，他一直很想同父亲证明自己，从被接回牧家到现在，从未变过。
“来来来，吃饭，吃饭。”笑得畅快了，牧石松执箸，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儿子碗中：“多吃点肉。”
面对父亲态度上的变化，牧锦风慢腾腾抓起玉箸，干巴巴道：“我还以为您今日前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话音方落，碗中又添了块排骨。
“肉还堵不上你小子的嘴。”牧石松笑骂了声，又给儿子夹了个荷包蛋。
见状，牧锦风不自在地咳了声，夹起一根青菜放入父亲碗中：“您也吃些菜，别净吃米饭。”
“好好好，吃菜，吃菜。”牧石松应声，因为高兴，眼尾笑出两道皱纹。
作为病患，杨晴因为发烧还在反复，胃口也不大好，是以只能吃些清粥。
她坐在一旁，小口吃粥，看着父子二人你一筷我一筷地给对方碗里添菜，动作有些生疏，语气有些生硬，却挡不住其中弥漫出的浓浓温情。
许是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父子二人皆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桌上菜肴更是一扫而空。
晚膳过后，风势渐大，牧锦风命丫鬟将妻子扶回屋内休息，自己则与父亲继续在院中坐着。
少了个从中调剂父子关系的，气氛瞬息变得沉闷。
相对片刻，牧石松抬手搭上儿子肩膀，温和道：“刺客皇上交给你审，为父放心，只是这死士最是嘴硬，你若有什么搞不明白的可以来问为父，别总是逞强。”
“您放心吧。”牧锦风言罢，忽觉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当下扯了扯嘴角，咧出一个稍显不自然的笑容。
“爹自然放心，皇上比爹了解你。”牧石松拍拍儿子肩膀，由衷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投胎进牧家修了福气，其实爹知道，给爹做儿子委屈你了。”
“当年是爹弄丢了你，好容易将你找回来，却没一天尽好当爹的责任……”
“能投胎进牧家是我的福分。”牧锦风打断父亲的话，神色好不认真：“能给您做儿子更是我的福分。”
这是自四年前父子二人闹翻以来，牧石松头一回从儿子眼中读出“崇拜”二字，他嚅了嚅唇瓣，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锦风……”
“爹，您什么都别说了，儿子一直以您为榜样，您也会是儿子一辈子的榜样。”牧锦风反勾住父亲肩膀，咧出一口白牙：“我们爷俩喝一杯？”
“行，喝一杯！”牧石松应得痛快，扭头冲王守道：“你去让人将我珍藏的花雕取来。”
“爹，您那花雕不行啊，我这有更好的。”牧锦风言罢，掏出库房钥匙丢入柏青怀中：“去将我最好的酒取来。”
“你小子，竟然还私藏美酒！”听得儿子嫌弃自己珍藏的花雕，牧石松登时来了兴趣：“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手里的东西究竟有多好。”
“到底有多好，您喝过就知道了。”对于自己窖藏的美酒，牧锦风十分自信。
他最好的酒不是皇上赐的贡酒，而是一个老师傅用雪水酿的三杯倒，所谓三杯倒，顾名思义，没有人能喝超过三杯，且，别的酒按坛算钱，三杯倒按杯算钱，一口下去便是一百两银子。
“那我要觉得好喝……”
“随您拿！”
第752章 父子谈心
当天夜里，牧石松父子二人如寻常人家父子那般小酌，将心里话说开。
他们从彼此口中，真真正正地触碰到对方的内心。
牧锦风破天荒地不再傲娇，死要面子，承认自己对父亲的崇拜，更承认自己讨打是为了偷学武功。
而牧石松，也头一次跟孩子提及妻子。
牧锦风幼年时与母亲有七成像，是以牧石松才能在班师回朝时从茫茫人海中一眼将儿子认出。
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相像，才让他对孩子更为严苛。
他极度期盼着能从儿子身上找到自己与妻子的影子，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儿子身上从乡野人家学来的劣性让他气愤不已，为了除掉这份劣性，为了让唯一的儿子能够在日后扛起牧家，他以严苛到近乎挑剔的目光去对待那个当时只有七岁的孩子。
“爹！”牧锦风轻唤，问出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疑惑：“如果当初您没将我找回，您可会再娶？”
“我会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牧石松语气淡淡道。
妻子死后，他的心也死了，是以哪怕他封王拜相，送上门来的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也不曾考虑过娶继室。
烈酒入喉，牧石松长叹一口气，缓缓说起当年之事。
当年他与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下江南游历，途中为琴声所吸引，循声找去，只瞧见一艘画舫。
时隔半月之后，他再度听到同一琴音，才得见弹琴之人的庐山真面目。
他对妻子一见钟情，对方却并未注意到他，非但如此，他让人去查，得知对方已有婚约在身，且，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
妻子面上是个实心眼的，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心中却对话本中的男女情爱甚是向往。
为了博得美人欢心，他自导自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因为人手不足，皇上还帮着充当了一回流氓。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抱得美人归。
夫妻二人浓情蜜意好些时日，很快，妻子有孕，为他诞下长子，二人情意愈浓。
就在这时，战火燃起，瞬息吞没大半景国，他眼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父亲，也在此时尝到了人生第一份败绩，马革裹尸还葬。
为了给父亲报仇，更为了护住景国，他助太子逼宫篡位。
逼宫当日，妻子亲手为他穿上战袍，告诉他，她以能嫁给他为傲。
后来，太子成了皇上，他也成了兵马大元帅，在外东征西讨。
这期间，牧家遭难，搅得他心烦意乱。
也是在这个时候，妻子来信告诉他，男儿志在报国，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被敌军掳劫，她不会让他两难，更不会让他输。
而事实也是，她没有让他两难。被抓到两军阵前之时，她用尽最后力气咬舌自尽，以自己的鲜血点燃他的怒火，让他在那场几乎可以说是胜算全无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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