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媳妇名叫况如月,是老张的续弦,今年不过刚刚二十五岁,那坠河的儿子也是老张和前一个媳妇生的,她嫁过来才满两年。
况如月年纪轻,哪里经过这些事,一时间慌了手脚,只得低价将铺子卖出去,好筹钱来下葬老张。
不过有多少人能一下拿出三百两来,急卖可不好出手,这么多日等下来,一直也没有人来买自己的铺子,况如月暗自里打算着,若再等上一日,还卖不出去,便只能将老张拉到乱葬岗里埋了。
她为他守上一辈子的寡,每年清明和祭日多烧一点纸钱下去,况如月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况如月深吸口气,“三百两?”
金小楼点头,将刚刚鹤娘给她的五百两银票拿了出来:“这里是五百两,你若同意了,我立马便去兑了银子给你三百两。”
“愿意,我当然愿意,老张总算能体体面面的走了。”况如月起身便要去里屋里拿商铺的契约,走了一半,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忐忑的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金小楼。”
金小楼话音刚落,况如月的脸色便暗了下来,眼神骤然失去光彩,整个人颓然起来。
“怎么了?”金小楼见况如月慢慢的走回了堂前坐下,奇怪的问。
“小楼姑娘,你走吧,这商铺,我不能卖给你。”况如月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话,然后别过脸,再不理金小楼。
“这是为什么?”金小楼真是越听越糊涂,刚刚明明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便不卖了?
“是价钱不合适?”金小楼见况如月不说话,追问到。
那铺子三百两确实是贱卖了,若是反悔要加价,金小楼也可以接受的。
可那况如月却是摇了摇头,眼一眨,滚下一连串的泪来。
好半天才艰难开口:“小楼姑娘,你走吧,这店铺我卖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卖给你。”
“这是什么道理?”金小楼懵了,“张婶,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明明缺钱,却不卖,还说什么只是不卖给自己这种话,金小楼心中有些揣测。
干脆坐到了况如月身边,轻言轻语道:“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给我讲,我是诚心诚意想要接那间铺子的,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况如月含了一肚子的苦,听金小楼这样柔声宽解,当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楼姑娘,你得罪错了人。”
此话一出,金小楼立马便知道,这事或多或少与金家有关系。
以金家那些人的手段,又能在信宁里给自己使绊子,不是金香,便是金小桃。
果不其然,况如月接着道:“前些日子,也就不过两日前,知县老爷府上的少夫人特意找上了我。”
边说着边擦了擦眼泪:“你不知道,老张病重这些日子,家里没了收入,我好不容易才在知县府的小厨房里找了个活做,我若将铺子卖给你,少夫人立马会将我赶出府,没了小厨房里的活,我……我根本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一听是这个原因,金小楼立马便笑了。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你放心,往后我雇你。”金小楼信誓旦旦的冲况如月到,“我开铺子便是要做生意的,可得招不少的人。”
见况如月止住了泪,眼珠转动着似乎是在犹豫。
金小楼接着道:“而且我不会在信宁长待的,这铺子可以算你租给我的,我一次付你三百两的租金,待你渡过这段日子,我走之后,这铺子你是留着还是再卖出去,都随你,你总归有个倚傍。”
“租……租我的……真的?”况如月怎么也没有想到,金小楼竟是如此慷慨直爽的人。
“真的,我们立马便可立个字据。”金小楼笑笑,借了纸笔出来,当下便将契子写好了。
和况如月两人签了字,金小楼又道:“我从今日便开始雇你,这五百两抵在你这里,你自己留三百两,剩下的替我修葺商铺,有剩余的再交还给我。”
金小楼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个年纪轻轻的张家媳妇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况如月不再推辞,她不傻,在知县府里做活是能撑一段时间,可这么大一笔钱将这铺子租出去才是最好的出路,她感激能遇到金小楼。
这也是金小桃没有想到的,她自以为用一个活计便可轻易拿捏住况如月,让金小楼买不下来这商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金小楼愿意用这笔钱来租铺子,更愿意留下况如月在自己店铺里帮忙。
“小楼姑娘,我叫况如月,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叫我如月就好了,千万别再叫张婶了。”
“如月姐。”金小楼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叫她的名字,“眼下你先好好替老张下葬,铺子修葺的具体事宜,我来日再和你细说。”
金小楼看了看天色,她还得赶回家去,晚了可就没有马车了。
这二层小楼的装修方案她早有了打算,需得另抽时间慢慢给况如月说。
况如月忽的叫住了金小楼:“对了,你刚刚说不会在信宁久待,你要到哪里去?”
“去更大的地方。”
对于金小楼而言,信宁只是一个跳板,她从未想过久待。
金小楼说完,再不停留,离开了张家。
在村口下了马车,金小楼并没有急着回家,反而是往小溪边走。
秋季河鲜最肥美,麟儿近来已经开始添加辅食,除了蛋黄外,最常吃的便是鱼糜。
家里的鱼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得再去捉两条回去。
走着走着,却察觉身后似乎总有人跟着自己,金小楼走走停停,临到溪边的青石边上时,忽然一个回头,正对上身后那人的目光……
第六十八章 不小心跌进了水里
身后那人穿一身水墨色长衣,衣裳洗的是干干净净,穿的周周正正,却能看出这衣服已是缝缝补补穿了许多年的了。
他的头发竖成一个髻,包了方布系上了绳子。
眉眼开阔,面容俊秀,十足十的书生气。
正是村东口,周寡妇家的儿子周书礼。
周寡妇的男人周庆山是周庆霞的亲哥哥,算起来,金小楼也得叫这周书礼一声哥哥。
这周书礼,也是个读书人,是正儿八经进县城里考过秀才的,只是每三年一考,每次皆落第。
在金小楼的印象里,周书礼为人倒是老实,却又老实过了头,有些迂腐刻板。
小时候他和金小楼一道儿是受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周书礼,你跟着我做什么?”金小楼从来没叫过他哥哥。
自打周庆山死了之后,周寡妇带着一双儿女与周庆霞越来越疏远,虽同住在一个村子里,金小楼也难得见到他们一面。
“小楼妹子。”周书礼有些腼腆的上前来,在金小楼身边绕来绕去,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模样似乎是有什么事,可他这吞吞吐吐的,看得金小楼着急。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金小楼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往溪边走去。
溪边水草丰沛,金小楼绕到一丛鸢尾后,伸手一摸,摸出来一个细竹编成的,口小肚大的梭状斗篼。
这竹斗篼是前些日子,桂枝按金小楼画的图纸,特意编出来,专门用来捕鱼的。
金小楼将它放在这鸢尾丛里藏着,省得带着来来回回的走。
将竹斗篼倒着往小溪边一放,金小楼坐在溪边的草地上,静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身后还有个闷不啃声的周书礼。
“周书礼,你到底有事没有?”金小楼扭头回去问到,这磨磨叽叽的性子真叫她发愁,“你若没事就别跟着我了,明年又要乡试,还不快回去读书,这次再不中,你可都二十三了,难道真学范进,考一辈子?”
周书礼唔唔两声,“也没什么事,小楼妹子,你最近可还好?”
金小楼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周书礼什么时候关心起自己来了。
更不可能一路跟着自己,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只为问自己好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金小楼点点头,没有说话,反正她在这儿等着鱼儿进篼,耐着性子看周书礼有什么目的。
果见周书礼又道:“那什么,最近天气挺冷的哈?”
金小楼又点点头。
周书礼探探头,看向溪流:“你来捉鱼?”
这不废话吗……金小楼连头也懒得点了,坐着听周书礼一人从天气谈到周易,又从庄家粮食扯到秀云村的瘟疫……
见时候差不多了,金小楼起身,去摘了张芭蕉叶。
“你要走了?”周书礼见状,有些慌。
金小楼拿着芭蕉叶靠近小溪边,伸手把水里的竹斗篼一提起来,溪水从竹篾间漏走,篼里三条山斑鱼,还混了只青蟹在其中。
收获不错,金小楼将鱼蟹倒在芭蕉叶上,伸手一紧,提在手里。
又转身把竹斗篼藏回鸢尾丛中,便抬脚就走。
周书礼赶紧又追了上来:“那个,小楼妹子,你捉鱼回去,是给孩子吃的?小孩子吃这鱼好,这山斑鱼又叫七星花肉质鲜嫩,味道可好了,小孩子吃了包管长得又白又胖……”
金小楼实在弄不清这个周书礼究竟有什么目的,不愿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