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收回了目光,他们虽是山贼,却也是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但她并没有怜悯他们之意,她不信鬼神,不代表她不信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谁没有苦难,苦难并不是成为土匪戕害他人的理由。
“官人,您回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房中传了过来,伴随着一阵悉悉数数的穿衣下炕的声音,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娘子扶着墙撩开了帘子,一见花重锦,先是一愣,而后脸色有些灰白,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也全部褪去。
“黛娘,你怎么下床了?今日可还好?烧退了吗?”韦池快走几步,上前将黛娘拉入怀中。
黛娘微微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推了推韦池,道:“官人,别靠我这么近,万一传染了你可怎么办?”正说着话,一道鼻血顺着人中流了下来。
黛娘伸手擦了一把,手上立马被染成了红色,方才还是细流的鼻血已经开始汹涌而出,好似决了堤坝的河水一般。随着黛娘的呼吸,血水翻腾着,还带着细小的沫沫。
韦池赶忙松开黛娘,颇有经验地将水盆旁边搭着的布巾拿了一条过来,拧了拧布巾的角,塞在了黛娘的鼻子中,将鼻血暂时堵住了之后,从水盆旁拿过一条沾湿的布巾,擦拭着黛娘的额头。
花重锦这个名义上的医者圣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韦池已经处理好了,只不过没到半刻,鼻血又开始向外涌出,布巾在刹那间便被染成了红色。
韦池手脚麻利地将布巾抽下来,随意往水盆中一扔,拿过另外布巾,效仿前一条布巾的做法,又塞进了黛娘的鼻子中。
黛娘微微咽了咽唾沫,将已经冲进喉咙的血咽了下去,约莫着过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将鼻血止住了。
韦池小心地将布巾从黛娘鼻子里抽出来,用手上那条沾水的布巾擦了擦黛娘脸上沾染的血。
韦池看了一眼花重锦,道:“红梅娘子,劳烦进屋坐吧,我家娘子身子不适,不能在这门边吹风。”
花重锦点了点头,也想上前搭把手,黛娘不着痕迹地将手收了回去,靠在了韦池身上。
花重锦耸了耸肩,她只是客气一下,不让她扶更好。
倒是韦池,看到了花重锦的动作,心中却是感动得很。村中不少人都知道黛娘病着,原本还会过来串串门,跟黛娘说说话,自打有个娘子回去伤风之后,现在全村人都担心黛娘会将病传染给他们,鲜少有人敢到他家中,更别提扶着黛娘。
韦池小心地替黛娘将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又替黛娘将被子盖好。
黛娘看了一眼韦池,又看了一眼花重锦,道:“官人,大当家之前从来不让你看守劫来的人,是不是看着我不行了,已经开始给你塞女人了?”黛娘说着,眼泪盈眶。
韦池连忙摆手,慌张得磕巴了起来:“不不不不是,黛娘你别别哭。”
花重锦翻了个白眼,道:“娘子,关于这点儿,你大可放心,我已经许配了人家。”
黛娘身子轻轻抖了抖,道:“我当初也是许配过人家的,现在不也是在这韦夼中?许配过人家又有什么用?”
韦池心疼地抱住黛娘,道:“是不是腿又在疼?”
黛娘伸手推了推韦池:“你都有了新人,还要管我疼不疼?”
“我只要你,她没有你好看。”韦池将黛娘抱得更紧。
花重锦有些无语,这黛娘莫不是土匪版林黛玉?韦池也是个磨叽的,说了这么半天,腻腻歪歪都没说到点子上,还嫌弃她长得丑,不过花重锦当媒婆扮丑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如何。
“还真是对不住,我实在是不想嫁给你家官人,我们俩相互看不上。你家官人之所以求着大当家让我过来,是因为我略通医术。”花重锦靠在床边,看着那对苦命鸳鸯,冷冷地道。
“对!黛娘,她是大夫,你快让她看看。”韦池一拍脑袋,赶忙放开黛娘,看向了花重锦。
花重锦正准备上前,黛娘却是一偏头,道:“若她真是大夫,她怎么不先将脸上的红胎记除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者,你瞧着狰狞的胎记,我却是觉得别具特色。” 花重锦却是一笑,低头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袖子,“黛娘,我不用上前诊断,便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黛娘一惊,看向了花重锦,从最一开始流鼻血开始,她便跑了各个镇子上的医馆,没有一位大夫能够准确说出来她是何病症,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症状一天天加重,最近几日就是睡梦中也会被疼醒,她似乎都能感觉到黑白无常的气息了。
“还请神医救救我娘子!”韦池身子一矮,“噗通”跪了下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能让郎君下跪的,无非三种情况,一则天地皇权,二则父母恩师,三则赎罪求恕。
花重锦并没有侧身避开。在韦池眼中,他的跪乃是第二种,若是花重锦能够救人,便等同再生父母,而在花重锦眼中,她并不是真正的大夫,但是她却是遭受土匪劫持的受害人,自然是担得起赎罪求恕。
韦池见花重锦没有避开,大喜过望,道:“红梅,你能够救黛娘对不对!”
花重锦没有正眼看韦池,开口道:“方才见你面色苍白,经常流鼻血,又伴有发热以及关节痛的症状,我再问你,你身上是不是有肿块和斑点?”
黛娘面上不再是桀骜高冷,惊恐和臣服轮番切换,最终脸上呈现出半哭不笑的神情,黛娘撸起了袖子,胳膊上一片红斑,“你说得没错。”
韦池满怀希望地看向了花重锦,花重锦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不过是血证罢了。明日我去抓些药来。”
韦池点头若小鸡啄米,五大三粗的汉子,眼中竟然有了泪花。韦池慌忙偏头擦了擦眼泪,道:“我带神医去休息。我家中还有个偏房,虽然许久不曾住人,也比柴房好了不少。”
花重锦高冷淡漠地点了点头,跟着韦池走进了偏房,其实偏房离正房不过五步之遥,就在正房正对面,不过无论是大小还是舒适度都欠妥。
韦池恭敬地鞠了一躬,道:“神医有什么事情敲门喊我便可,神医早些休息。”不等花重锦说话,韦池关上了门,门外响起了锁门的声音。
待韦池一走,花重锦绷着的脸便垮成了苦瓜脸,血证,说白了就是白血病,而且按照黛娘现在的症状,别说在这医术不发达的古代山沟沟里,就算是千年之后大都市,治愈的几率都不大。
花重锦心中有些发慌,偏房中有一面小小的窗户,花重锦爬到床上,看着透过窗户渗进来的星光,将手举到了面前,星光透过指尖缝隙洒到了花重锦的眼底,随之还有手上戒指散发着的柔光,好似陆慕游看向她的目光,花重锦淡淡一笑,微微有些安心。
与花重锦这边的待遇不同,慕容皓和赵盈楠被人推搡着推进了大当家韦泽的院子中。韦泽的院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晒干的玉米棒子等粮食,还有半筐苹果放在旁边,院子也比韦池的院子大了一倍有余。
赵盈楠眼中满是惊恐,嘴上还堵着布巾,“呜呜”地叫着。压着赵盈楠的山贼不客气地朝着赵盈楠脸上就是一巴掌,道:“吵什么。”
韦泽看了一眼赵盈楠,没有说话,山贼拖着赵盈楠便扔去了西边的柴房之中。昏暗潮湿的柴房有只老鼠见有人被扔了进来,淡定地继续啃着柴木棒子磨牙,丝毫不怕。赵盈楠吓得眼泪直流,奈何手脚被绑着,嘴也被堵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鼠斯条慢理地磨完牙大摇大摆地从她脸边路过。
慕容皓倒是没有被堵住嘴,他旁边的山贼见赵盈楠被扔去了西边的柴房,便想着拉慕容皓去东边的柴房,还没来得及动手,一路上安静听话的慕容皓手臂一用力甩开了山贼的手。
“你想做什么!”山贼猝不及防在大当家门前丢了脸面,脸上有些挂不住。
慕容皓没有搭理山贼,双眼盯着闻声看过来的大当家,道了一句话。
第95章 折翼凤凰
慕容皓没有搭理山贼, 双眼盯着闻声看过来的韦泽, 道了一句话。
“地振高罡,溪山黄粱换一梦。”
韦泽身子一僵,随即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跟在慕容皓身旁的山贼见韦泽目光不对, 也不敢贸然上前,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院门,道:“大当家,我先回去了。”
韦泽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山贼, 山贼只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待韦泽一点头,忙脚上抹油溜了出去, 还不忘将门关上。
“谁教你这句话?”韦泽看了一眼在房中带着孩童洗手的娘子,转头盯着慕容皓,眼睛一眨不眨,一字一顿地问道。
慕容皓嘴角微扬, 眼中冷意快要结成冰, 没有理会韦泽的问话,又将方才的暗号重复了一遍。
韦泽舔了舔嘴唇, 他自然是明白慕容皓是何意,他在与自己对暗号,若是暗号对上了,便说明是自己人。他现在可以认人也可以装傻,不过若是装傻, 万一慕容皓乃是权贵阶层,恐怕他的黑风寨不够人家塞牙缝。
韦泽心中迅速地盘算了一番利弊,开口道:“门朝海河,波澜庄生化双蝶。金沙江畔哪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