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说的是,和卓妹妹来了,懿儿也就有了帮手了。”佟懿儿的一声亲切的“皇祖母”一时让和卓有些受刺激,当初她还是塔娜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有许她跟康熙一样称自己为皇祖母。现在眼见着她们这样和谐,和卓亦只能笑而不语。
“现在还是战时,皇上说册封妃嫔的事要等南方太平了再做计较,先得委屈你一阵了。”太皇太后充满歉意的宽慰使和卓心中的不甘稍稍消减了些,这个老太太现在当她是个新人,能对她这样关怀,十有八九是看着塔娜的面子。
“臣妾不委屈,一切以国事为重,但凭太皇太后、皇上做主。”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和卓忙款款起身行了蹲安礼表示自己的大度,“相信南方的战事不久便可停住了,臣妾等得起。”
“瞧瞧和卓丫头这张嘴,跟她姐姐一样甜!”太皇太后拿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当黄毛丫头,对她的行为举止十分满意,“果然还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懂规矩识大体,懿儿你说是吧?”
“皇祖母说的是,相信和卓妹妹一定和孝昭皇后一样知书明理,能替皇上分忧。”佟懿儿站在一旁关注了和卓好些时候,看着那双眼睛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因为那神采和塔娜简直如出一辙。但佟懿儿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异样,只把疑问摆在心里,嘴上笑着附和太皇太后的话。
“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妾尚不能不及您万一,也该多向贵妃娘娘学习才是。”在偶尔和佟懿儿目光交汇的瞬间,和卓似乎发现了佟懿儿的困惑,她赶忙趁机低首向佟懿儿行礼,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第50章 门里门外
“十七年十二月, 孝昭皇后已崩,工作告成, 因谕内阁, 特赐一等公遏必隆碑文……”和卓半卧在永寿宫后殿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 手持一卷明黄色封皮的册子, 边念边拿绣花帕子拭泪。
“皇上万福!”侍女的请安声惊落了和卓手上的书卷, 她还来不及起身, 便见一只带着翡翠玉扳指的手将书拾起。抬头看时, 她正与康熙四目相对。
“好好的, 你哭什么?”因和卓是已故皇后的妹妹, 康熙的声音十分轻柔, 见到她惊慌的眼神, 忙莞尔笑道,“莫非是朕吓到你了?”
“臣……臣妾在御前失礼了,皇上恕罪!”入宫数月以来,康熙也不曾召见过和卓,她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过去的塔娜永远是端庄贤淑的, 从未有过一刻失态的时候。现在他又在她眼前时, 她竟因猝不及防而手忙脚乱, 只得匆匆下榻行了蹲安礼。
“是朕不好,来你这儿也是一时起意, 没跟你打招呼。”康熙见了和卓, 只觉得这女子代替姐姐“补位”入宫, 实在有些可怜。微微红了脸坐在贵妃榻上, 低头才见那是一册《御制文集》,和卓正读的是康熙亲自写给遏必隆的碑文,“是想你姐姐和阿玛,所以哭了吧?”
“回……回皇上,是。”和卓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头垂首站立,她自然不能告诉康熙自己身体里的魂魄就是塔娜,也不能告诉他自己读完此文心底的感动。
“你姐姐……心里装着你们全家,说来也不易——”想起忽然离世的塔娜,康熙心里充满了愧疚,“如果她早些跟朕提,朕一定让她活着看到她阿玛的家庙碑立起来……”
“皇……皇上!”和卓闻言不由惊呆了——她以为康熙不明白塔娜的心思,以为康熙一直忘不掉遏必隆在初年时对他的压抑,原来她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扑通跪地,忽然觉得过去的自以为是十分可笑。
“嗨……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和卓的强烈反应使康熙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得起身亲自将她扶起宽慰道,“这是朕答应你姐姐的,何况如今想来,你阿玛也是我大清的功臣,朕那时候也忒小孩子脾气了些。”
哭得梨花带雨的和卓索性顺势将脸埋在康熙藏青色团龙纹纱缎常服袍前,再次听到这暌违已久的心跳,和卓倍感踏实。康熙笑着拥住她默默不语,心想这女孩子真是爱哭,和她精明干练的姐姐十分不同。
因想着太皇太后抱怨自己子嗣过于单薄,又想着原先塔娜求子心切却留下终生遗憾,是夜康熙便在永寿宫留宿。他总觉得和卓看他的眼神偶尔像极了塔娜,又想自己大概是恍惚了,姐姐妹妹相像原就是极正常的事。
和卓原先还是塔娜时倒也常有机会侍奉康熙,可不知为何总是难以受孕,因此八月中秋她咬了一口莲蓉月饼便恶心想吐时,起初还以为是那月饼不够新鲜。
“恭喜太皇太后,永寿宫妃已有差不多两个月的身孕了。”武超众眉开眼笑地到慈宁宫报喜时,太皇太后与佟懿儿正坐在临溪亭里看着胤礽带着刚会走路的胤禛嬉闹。
“当真么?这么快就有了?”太皇太后这么问的时候,佟懿儿脸上不由红了好一阵——原本在康熙这个年纪,是应该“高产”的,可如今康熙一心都在佟懿儿身上,宫中两年没有妃嫔受孕,也难怪太皇太后会这般吃惊。
“这还没来得及封贵妃呢,这丫头倒先怀上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太皇太后看着眼前两个曾孙,情不自禁拍掌笑道,“看来苦日子要到头咯!”
“懿儿恭喜皇祖母再获曾孙!”佟懿儿想起康熙决计把几个兄弟的子嗣一同排行的意思,心下盘算和卓这一胎若是男婴似乎该是八阿哥了。现在的历史已经不是她过去所熟知的发展轨迹,把握未来的难度大大增加了,但是佟懿儿不害怕。
“若是个格格也好,咱们家也缺公主呢!”太皇太后有了胤礽这个可以继承帝业的曾孙,倒有些“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想法了,听老太太这样说,佟懿儿笑得更甜了些。无论如何,康熙的孩子将来都是她的孩子,这是她生下胤禛后就放在心底的念头。
“宜嫔郭络罗氏,给永寿宫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自打和卓有孕,从前少有人去的永寿宫忽然热闹起来,各宫嫔位三天两头便带了各色礼品前来孝敬,纷纷揣测有孕的和卓怕要盖过如今承乾宫里贵妃娘娘的风头,济兰自然也不例外。
“济兰姐姐请起,常听额涅、姐姐提起你,今日总算有机会单独说话了。”和卓见济兰似乎和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依旧风姿绰约,便觉得她仍旧是自己可以拉拢的对象。
“娘娘客气了。家母不过是您家一个远房亲戚,竟能得您与先皇后如此眷顾,实在是愧不敢当。”和卓的话使济兰一时受宠若惊。自塔娜离世以后,济兰只觉得孤立无援。现在眼前这个从面相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女子,有着和塔娜一样成熟冷峻的目光,使济兰看到了希望。
“既是亲戚,就更要同心同德了——何况你我如今都是皇上的嫔妃,更要和睦才是。”和卓进宫和塔娜那时一样悄无声息。但现在她有了身孕,这就仿佛平地一声雷一般足以让紫禁城知道她的存在。时以入秋,坐在前沿炕上的塔娜穿着一身绛红色菊花纹袍子,虽还未太显怀,但已显出怀孕之人的慵懒,歪着身子将手枕在软枕上。
“娘娘所言甚是,济兰谨记于心。”济兰原本以为身为妹妹的和卓大概会比塔娜差远了,将来在这紫禁城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存在,听说她怀孕时,济兰的心渐渐动摇了。如今看到和卓竟如此沉稳老练,不由心生敬佩,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紧随其后,没准也能分到一杯羹,有一子半女的指望。
已是初冬时节,今年的京城迟迟没能下雪,但天气亦是寒冷的。这日忙完政务已是戌时,康熙坐在东暖阁梨花木几案前抬头伸了伸懒腰,见坐在前沿炕上翻书的佟懿儿竟枕着脑袋打起瞌睡来,摇头笑了笑,起身将一件葡萄紫的夹袄披在她身上。
“您……忙完了?”佟懿儿原本睡得不沉,感到异动便缓缓睁开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怕是朕的文章太枯燥了罢,也不知挑本有趣的书来看!”康熙一撇佟懿儿手中的御制文集,顺手拿过来一瞧,是他几年前发的一份上谕,“下回别看这个了,朕叫顾太监替你寻些消遣的书。”
“可有兰陵笑笑生的那本书?”佟懿儿与康熙已是夫妻,自然也就没什么禁忌,当康熙坐到身边时,她笑着撩了撩他的耳垂,贴上双唇轻声问道,“看那本书,懿儿绝不犯困。”
“你老实交代,从哪儿听来这本书的?”康熙当然知道佟懿儿说的是什么书,若在外朝,这书是绝对的禁忌,但现在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在房间里,提及此书倒也无妨。但康熙仍旧佯装生气唬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知道古往今来的贤后该读什么书么?”
“不就是《女诫》、《女则》、《内训》那些咯——”佟懿儿提起兰陵笑笑生,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但那些规训女人三从四德的书,她是绝不打算找出来看的,“懿儿又不打算当贤后——您答应过的,懿儿是您的妻子。”
“好,咱们不读——咱们懿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比那书上的女子还好——”听到佟懿儿提起“妻子”的话来,康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忽然从背后拥住佟懿儿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