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朕单独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康熙见胤礽脸色不大好,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敲了敲桌角平静道,“起来坐朕身边说话。”
“儿臣不敢,还是跪着说比较好。”回京的这一路上,胤礽几乎没有合过眼,到了今天,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已经越来越清晰了。胤礽索性双膝跪地,那两声沉重的轻响让康熙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吧,朕听着就是。”康熙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便默不作声了。
“之前儿臣当着汗阿玛与皇后额涅的面说过,如果儿臣对钟其海动了心,儿臣就不配做大清的储君——现在,儿臣已经对钟其海动心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胤礽将头上的红顶子双手摘下放在地上道,“儿臣应该让贤。”
“你这样冷静地说出‘让贤’两个字,倒不像是一个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痴情种啊!”康熙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旋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抬起眼皮强笑道,“当年你汗玛法为了孝献皇后,可比你激烈多了。”
“恕儿臣直言,汗玛法对孝献皇后恐怕根本不是真正的爱,他老人家只不过……只不过是受不了当了皇帝却有更多拘束的生活罢了。”胤礽低头盯着康熙龙靴上绣着的东珠,语气依旧平缓,“真正的爱是保护,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是儿臣从您和皇后额涅身上看到的。”
“敢妄议我大清先祖,你倒是很大胆!”康熙原以为胤礽喜欢钟其海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就在胤礽到来之前,他还做好了如何应对胤礽疯狂举动的准备,可是面前这个冷静到极致的胤礽,倒让康熙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是儿臣唐突了,但现在这暖阁里只有汗阿玛与儿臣两人,儿臣只是想说说真心话而已。”胤礽的语气平和如初,他只是弯身向康熙又叩了一个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儿臣对汗玛法绝无半点不满,只是儿臣和汗玛法是不一样的。”
“是啊!你不一样。你比你汗玛法幸运,也比朕幸运——一个六岁登基,一个八岁登基,还未明白事理就挑起天下的重担。而你,只不过是两岁便成为皇太子,凡事有朕,现在也还有退路。”康熙的话如同一记重拳打在胤礽的心口上,除了把头埋得更低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应对,“如果——如果此刻朕登时大渐,你又预备如何?”
“没有这种如果,汗阿玛万寿无疆!”康熙话音还未落下,胤礽却几乎是抢答了,“何况您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比如四弟。”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的确是很理智——但是你记住,储君的决定权永远在朕这里,你没有这个担当,自然也就没有议论的权力。”康熙静默许久,方才站起身来,饭桌上的菜已经渐渐冷却,只有中间一只吊炉鸭子底下的炭火还在烧着。康熙走到胤礽面前,躬身将地上的顶戴拾起,整了整上面的穗子,重新给胤礽戴好方道,“你的心思,朕知道了。但是只要朕一天不开口,那你便还是我大清的太子,钟其海便还是我大清的俘虏,听明白了吗?”
“儿臣……谨遵圣谕。”今日能将心里话向康熙和盘托出,对胤礽而言已是心满意足的事——现如今噶尔丹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四处逃窜,哪怕为了现在的大局,他也不能太过心急。
“踏出这个门槛,今日你对朕说过的话,不许说出去半个字,能不能做到?”康熙将胤礽扶起,声音低沉,却分外有力。
“儿臣明白,如今一切以大局为重,儿臣虽然无能,却愿意尽力而为。”胤礽看着康熙严厉的眼神逐渐柔和,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希望的,他愿意等待。
第163章 天孙犹有约
“懿儿, 保成他终究还是对钟其海动了心。”当康熙在乾清宫暖阁中向佟懿儿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这个结果是她早已预料到的。
“今儿您找他谈话,他已经亲口向您承认了?”佟懿儿挽着康熙的手走到前沿炕并排坐下, 伸手揉了揉他的肩膀让他放松。
“是啊……他来之前朕还想着倘若他是一时冲动年轻气盛,朕骂他一顿也就是了——可是没想到,他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朕反倒……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康熙一闭上眼睛, 眼前就会浮现胤礽那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道,“唉……这孩子看上谁都好,怎么偏偏——”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罢……”佟懿儿的手渐渐停住,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如果不是她改变了康熙和胤礽的人生轨迹,大概这样“荒唐”的戏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上演了。不知道这样发展是好是坏的佟懿儿此时此刻五味杂陈。
“现在噶尔丹还在四处逃窜, 保成与钟其海的事此时此刻断不可张扬出去——她现在仍旧是你身边的宫女索宁,一定要晓谕六宫,不得轻信索宁是钟其海的传闻。”康熙转过头去严肃地望着佟懿儿低声嘱咐, “虽然保成这孩子还算理智,但这些日子还是尽量不要让他们见面, 让钟其海跟靖月丫头一块儿呆着,平日也不要轻易出去。”
“懿儿明白, 一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佟懿儿心里逐渐成熟的想法和康熙几乎一致,康熙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佟懿儿倍感踏实, “等过些时日, 您恐怕还要往北边去吧?”
“等到了九月, 朕打算与费扬古一道去归化看看是什么情形,路途遥远车马劳顿,这回你就不要去了——现在看起来,朕离开的时间倘若长了,还是你留在宫里更叫朕放心。”这一次出现的“意外”,使康熙发现和卓终究还是不如佟懿儿善于管理后宫,尤其现在宫中多了一个钟其海,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上回阿哥们随驾亲征,您把八阿哥留在京中,想来这孩子一向心高气傲,一时不服气,难免会有些义愤。懿儿觉着……不如您再去时让八阿哥也一道去吧,一则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二则……这孩子跟在您身边,兴许也能成熟稳重些。”佟懿儿一面说着,一面字斟句酌地组织着措辞,总希望能把话说得尽量婉转。
“这孩子是阿哥中最早成家的,如今也十六了,是该历练历练。”说起屡屡惹事的胤俄,康熙的脸立刻便耷拉了下来,眼神中满是失望,“当初没有让他随驾,是怕这孩子给朕添乱,没想到放他在宫里呆着还是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和卓妹妹前儿来懿儿这赔罪,心里也很是懊悔,您可千万不要怪罪和卓妹妹才好。”佟懿儿知道康熙对胤俄这个“熊孩子”必然是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忙笑着试图让康熙顺过这口气来,“阿哥毕竟还小,打小又是娇生惯养的,不经历一番,也很难成器不是?”
“佟懿儿你这张嘴啊,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么会哄人!”康熙让佟懿儿躺在自己膝上,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西窗外蛩鸣阵阵,遮蔽了夫妻二人的喁喁情话。
转眼又是一年七夕,因这是胤禛与松贞婚后的第一个乞巧节,因此胤禛便格外上心,早早便撺掇靖月、锦书姐妹出谋划策,希望能给松贞一个惊喜。
“胤禛哥哥你也真是的,本来我还想着到七夕那天能和策凌哥哥去京郊赛马呢——现在倒好,为了帮你讨四嫂开心,咱们都得留在宫里!”靖月本身就是个能动不能静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如今却被胤禛拉着同锦书一道练习穿针。看着一旁心灵手巧的锦书,靖月索性将手中的针线往石桌上一扔,嘟囔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时看我做过女红?”
“欸,你不是才给你的策凌哥哥绣了荷包——那是什么时候绣的?”胤禛坏笑一声,捡起靖月甩在桌上的针线重新塞回靖月手中,问道,“难不成……是找人代劳的?”
“策凌哥哥他……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讨厌!”靖月当初为了绣那个荷包,扎得食指千疮百孔,这原本就是一段她绝不愿意再提起的往事。现在被胤禛抓住了“把柄”,靖月自然是不高兴的,一面不情愿地练习着,一面在心里盘算起将来要如何找策凌“算账”来。
“四嫂,今儿是七夕,晚上我和锦书妹妹想约您一块儿去绛雪轩乞巧穿针,您一定要赏光啊!”到七月初七这日,松贞刚向佟懿儿请过安,踏出门槛便被一脸神秘的靖月拉到承乾宫院落的梨树下,“咱们几个人比赛穿针,赢了的有奖品!”
“靖月妹妹不愧是有了心上人,竟也对针凿之事上心啦!”松贞早就知道靖月与策凌的事,对这个突然转了性子的小姑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登时一口答应了下来,“反正你胤禛哥哥今儿要到汗阿玛那里议事,我一定去!”
“那可说好了啊——酉时初刻,绛雪轩!”靖月见松贞答应了,笑着招招手便蹦跶着跑开了。
“钟其海姐姐,要不然你也跟我们一块儿罢!”回到房间,钟其海正替靖月收拾书柜。看着钟其海忙碌的身影,靠在一张黄梨木几案前喝茶的靖月静默半晌,灵机一动道,“我一会儿去把太子哥哥也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