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呀,沈小姐被家里锁起来。
听说呀,那戏子被活活打死。
听说呀……
听说再多,绝不比真实看一眼来得心安。
可是她正处于关禁闭中。
解除禁令得等半个月,但是过上半个月,早尘埃落定,该凉的全得凉透。更重要的是,单雯她感到强烈的心烦意乱感,似乎在催促着她有所行动。
单雯不得不选择求助她目前唯一求助的到的“人”。
[神壕系统,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我朋友,你要什么代价尽管拿走。]
沉迷修炼的红蓝醒来,单雯的请求对她来说毫不困难,修道者的直觉也让她感觉到,答应下来会产生令她满意的变化。
[好,代价……给我一百块钱即可。]
完全的狮子大开口,外面火车票二等车不过需要四元几角。谁叫红蓝是垄断市场呢,单雯想也没想要讨价还价,赶忙从自己的私房钱里取出两张五十交予红蓝。
红蓝不会撬锁,没学过怎么把锁撬开后又重新完好无损安回去,于是她选择把顶上窗户栏杆一整个卸下来,指示单雯去爬窗——反正掰下来后对着窟窿插回去依然是一模一样。
单雯:“……”
踩着飞行器把身体往窗外钻,微妙有种在爬狗洞的感觉。
混蛋,等她见到人,一定要好好跟她说说她是做出多大的牺牲,长到这岁数她从未做过此番不雅的行为!
阁楼外长有一棵大树,恰好粗壮的枝干从窗外伸过,单雯费大力气扒拉着树枝,不至于爬窗后直接往地上摔,红蓝一路用飞行器带着单雯,顺带运用光学使她处于隐形状态,成功平安到达沈家,不用担心明天报纸里出现“夜半女鬼大街飞行,吓死路人三两个”的条目。
沈琴清与单雯一样,同是住在阁楼里,不过沈琴清的阁楼是高层有阳台有窗的,尽管同样的夜晚需要锁起来。
远处的天空烧出凄美的橘红,单雯心头软肉简直像有手在捏着揉搓,一股说不清的慌乱令她直接跳下飞行器,一个踉跄,要不是红蓝及时扯住她后衣领,准会接受红墙的大包馈赠。
单雯挣扎开红蓝的手,气喘吁吁跑到沈琴清楼下,全程无视周围人惊讶的打量——红蓝早解除光线扭曲,重新变回数据。
在单雯眼中出现的,是着火的阁楼,咔嚓咔嚓,火焰与木头摩擦,油漆难闻的味道呛在空气中,楼上是她的挚交好友,穿着鲜红的小裙子,露出白嫩嫩的胳膊和小腿,坐在栏杆上,小腿晃晃悠悠,不知黏上多少猥琐目光。
她似乎往单雯方向看上一眼,又似乎眼里一片虚无。
单雯听到周围人的讨论,七七八八拼凑出真相。
她在关禁闭时,千防万防,沈琴清和旦角的事依旧被发现,貌似是有谁告密,沈家派下仆把旦角活生生打死,将沈琴清关起来,沈父打算把她快速嫁出去。
于是,沈琴清引火自焚。
沈父冷漠传达自己对于眼前一幕的审判:“谁也不许救她,我就当没有过女儿。”
沈琴清对此早已预见,并未有分毫失落,只是在拿梳子一遍遍梳着发,而后,高声念——
“吾辈爱自由,用泥泞的双手,在鲜血上,灰烬上,暗淡发霉的土地上,搭建离笼飞鸟的庇护洲。
倒塌了囚楼,厌倦了顺柔,我们执起战士的武器,昂首挺胸赢取正视,亲自丈量地往何止,需毁几履?
我为自由而生,但是如果我扯不掉枷锁,那么我愿——
为自由而死!”
纵身一跳,浴火……无重生。
那句“善善,如果可以,永远不要去女学”仿佛正在耳畔游荡。
骇目惊心,焦糊的味道飘至鼻端,单雯脑海里一片空白,泪珠颗颗往下砸。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伸出手,却抓不住挚友。
方寸之隔,天涯之远。
单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又是怎么跌撞着从窗口爬进去。
正撞上在房里的单父——他原是想过来看女儿病情。
素来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不知从哪里学会爬窗户?对于单父来讲,单雯的作为令他完全难以接受,紧接着便是袭卷理智的暴怒,操起椅子往死里打。
单雯仅仅用手抱着脑袋,愣愣的,想不起躲开。脑子一片嗡鸣,不知是椅子砸的,还是来自死亡的刺激造成的。
第70章 神壕文里拆红线...
收到婢女告信,赶过来的单母一把扑在单雯身上,拦住暴怒的单父:“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有问题我们慢慢教,你要将她打死才干休?”
单父放下椅子,气喘吁吁:“慈母多败儿!与其由这逆女败坏我家几代清名,不如我现在先打死她。”
“她竟敢爬窗……我!我怎么让她与辛师长结亲!别人知道我嫁去个能大晚上爬墙的贱人去,结仇不说,还丢我的人。况且你看看,她平日里看的是些什么东西!”单父甩出两本书,正是前段时间单雯差使丫鬟带回来的禁|书。
单雯眼珠子动了动,缓缓扭头面对着单父,脸好似死人:“爸,您说的辛师长,是辛何年辛师长?”
单父不自然把视线别开:“对,是他。”
要说为何单父觉得心虚,全然是因为他口中的辛师长在上海是赫赫有名,比单雯大上十岁,结过三回亲,然而历任妻子都活不过两年,简直像背负有诅咒,背地里有人说他是克妻。
死过三次妻子后,想和辛家攀上关系的人也要掂量掂量值不值,毕竟老太太挑嘴,庶女不要,必须是大家小姐,他们精心培养十几年的女儿仅仅值用两三年,太亏。辛老太太为儿子的续弦简直操碎心。
“我拿你的八字去对过,你命硬,且和辛师长是五行互补,天生一对,你是我女儿,我哪里会害你。现在世道混乱,若是先前辛师长是咱家的东床快婿,那群灾民哪里敢来抢咱们家的米铺,海口那边更是可以畅通无阻,我们必须与辛家结亲。”
先怀柔,然后表明利处,接下来该是贬低她令她错估自己的价值。单雯冷静的想。商人进货时常用的伎俩,表扬商品的优点,指出缺点进行压价,接着开出卖家心理上接受且买家完全不吃亏的价位,稳赚不赔情况下收获感激。
“我是为你好,你是大脚,本就不好找婆家,难得辛师长不对女子的脚有要求,过往对妻子亦是爱重,外加你有人要,不怕嫁不出去,外人亦说不出闲话来中伤你。”
我真是谢谢你哦。
单雯眼皮子掀动,出乎意料,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轻轻“嗯”一声,向单父提要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明白的,不过爸你能同意我一个要求吗?沈家要办白事,是我朋友的,明天早上你应该会收到消息。辛师长那边……你没那么快去商量婚期,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我现在打不起精神来,明年再出嫁不迟。我也正好趁这段时间了解了解辛师长的性格爱好。”
最后那句话打动单父,或许加上丝缕对女儿的愧疚,令他同意单雯的请求。
“有件事我现在和你说一声。明年你要嫁人,不用去上女学,我听到流言,你那朋友不认也罢。与戏子相恋,忘掉身份,大约是上女学出门时间长,促使心野,收不回来了,倒不如在家里乖巧。”
单雯嘴角抿起,抬眸乖顺应声:“是,女儿全听父亲的。”
似乎沈琴清自焚,她快被打死的事情就该那么过去,如同溪底永不浮起的石头。单雯没作出任何举动,好像隐居的逸士,素净打扮,整日里琴棋书画轮着来,哦,去掉琴,好友刚死,她哪来的心情奏乐。
——真正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未曾表露出任何怨言。
单父观察她几个月,确定女儿没受她朋友影响做出不规矩的事后便不在关注,单雯则安分在家整整百日。
在第一百零一天,单雯踏出家门。
戏园子的台柱子又重新开始登台唱戏,虽然不懂他没死成功的内情,但是敢大大咧咧出现在人前,真不怕沈家再找他麻烦啊。
要说别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戏园子,单雯却是结结实实的愤怒了。
她好友才死去百天!他便涂脂抹粉,着艳衣唱戏曲!
尽管单雯清楚自己的埋怨好没道理,他们是亲近又不是已成亲,就算是成亲,历来只有妻守夫孝,没听说夫守妻孝的。何况,哪怕有哀伤思念,百日的时间心意已尽到,任谁都说不出他的过错来。
可是还是难受。
愤怒。
为好友稍稍感到不值。
单雯憋着气走进戏园子,望着戏台时又不知该如何行事。
冲过去质问?凭什么。对方又没做对不起沈琴清的事。
唉,她过来是找罪受的吧。
单雯叹气,去角落坐下,今天仅有一场戏,《霸王别姬》,了解过戏名后单雯便不想先行离开,至少……看完它吧。
戏开场,没有别的角色,台上单单上来虞姬。
坐着轮椅的虞姬。
妆容精心打扮,歌喉圆腻啭脆,唱尽深怜多爱,吟罢婉转情深。
纵是如此,依旧有不少客人议论纷纷,起身离去,虞姬恍若未觉,全心全意唱完虞姬的戏份,翘袖压腰,只用上半身让人体会到那个风华绝代的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