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幼虎出牢笼,竟忽略自小拘禁在狭小铁笼里的老虎,尚未学会捕食。
“不,你的错分明就是诱使她走上歪路,你不将歪门邪道传授,她不会死。她会好好的活着。”
人生那么长,她才走不到二十年,花期太短,单雯坚信,活着的沈琴清,定然是春光灿烂中最鲜艳夺目的一支花。
至少……还活着啊……
对吧?
“是我的错?亦或说……是世道的错?凭何女子一生全被|操控在男人手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大家都是人,同样来世上走一遭,谁也不欠谁,我们有思想,有生命,不是那绳索牵动的木偶,凭何裸露肌肤必须要遭遇指指点点,不想受缠足之苦竟成为错误,穿得鲜艳好看居然要剔除良籍,称为下贱。陪葬,阴婚,贞节牌坊……可笑,可怜,可悲。”
“而且……”
孟夫子站立起来,握成拳的手伸直举到单雯眼前,张开手,碎叶哗啦啦往下撒,指间夹着的叶梗最后砸下,导致碎叶堆在石桌上砸出不规则图形。
“而且,你保证沈琴清愿意如你所愿,浑浑噩噩相夫教子,无知无觉,甘愿受压迫,为男人献上一辈子呢?或清醒的死,或糊涂的活,她选择清醒着死去,那是她的意愿,我尊重她的选择,你呢?你想以爱为名,强迫她成为行尸走肉,仅为……活下去?”
她能保证吗?
当然不能。
甚至于单雯十分清楚,她在无理取闹,沈琴清的事怪不到孟夫子头上。而她的想法……实则是在卑劣的强迫朋友去满足她想要她活着的心思,哪怕过得痛苦。
矛盾的心理。不过是因为沈琴清死了,所以她想让她活过来,可如果人还活着呢?
如果她还活着……
如果沈琴清还活在这个人间……
“或许你说得是对的,或许当鬼的她想笑就笑,想吃豆腐脑就吃豆腐脑。最是人间留不住……我留不住她。”单雯闭闭眼,强迫自己去正视,去撕开血淋淋的伤口,“我什么也做不了,也许对她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说什么有勇气去死那为什么不用自杀的勇气活下来,你并非本人,何曾知晓对方倒底是没有勇气活下来,还是她的勇气已经支撑不了她见到天亮的曙光,觉得不如趁着心未寒血未冷之前,笑看彼岸花开。怕长久苟活,会彻头彻尾变成自己都觉得可怕的陌生人。
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尽管沈琴清改变不来世界,至少她能决定自己不被世界改变。
单雯起身,对着孟夫子作揖:“抱歉,是雯之过,对夫子大放厥词。”
将好友死亡的责任归一部分到孟夫子身上很不理智,她明白,然而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忍不住去想,如果好友没有来女学,或者女学课本没有加料,是否她不会抱着痛苦和不解死去?
孟夫子却道:“我的确有错,我清楚女权、男女平等这些我们需要走的路充满着荆棘,想多聚合志同道合的人,大家一起努力,唤醒沉睡的同性,但我忘了,醒过来,看不到灯的黑暗会逼疯人。我没有让她们觉得黎明在不远处的能力,天总会亮,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天亮前坚持住。我们目睹希望,观望绝望,注视未来,可惜缺少指路标。”
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了解自己要多久才可以等到光明。
单雯理解她的意思,正如她以前睡在阁楼里,她懂西洋钟每走一格,会离天亮更近一点,所以她不会绝望,因为她心里有底。
孟夫子掏出手帕,打扫桌上装逼出来的碎叶,感谢刚才对话时没有风,不然她得要找扫帚。
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既然没别的事,我们就此别过。”
单雯目送孟夫子离去,在原地沉思许久。
怪不得好友会告诫她不要来上女学,清醒着身处黑暗很不好受。
她待她,向来是赤诚,炽热的。
单雯眨眨眼。
该死的风,把灰尘吹到眼睛里。
*
[神壕系统,我有件事想不通。]
红蓝虽然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兼职心理导师,好在她对任务目标比较有耐心:[哪里想不通?]
[我家里一直教导我,我享受着家里的资源,要是有必要,理所当然该为家族付出,这话……对吗?]
[你们人类真奇怪,你父母带你到这个世界上,所以你成为他们的责任,当然要管你,因为你没办法拒绝他们不生下你。而你用着他们的钱长大……按你的话来说,称为资源,你以后会赡养他们吗?]
[会……]
[那你在疑惑哪方面?还是你打算只索取不付出?婚姻自由是你的权利,你来决定自己的丈夫是谁当然是对的,允许的。脚也是你的脚,不裹脚本来就是正常的事,你之前视它为自由的象征,真奇怪。]
[需要我用更浅显的比喻吗?相当于你借他们钱,要还,而是还珍珠钻石,或是以物抵押,甚至卖身还债,只要还上欠款,所用方式是你的自由,万万没有他们强逼着你一定要用断手断脚来抵债,除非你仅有一条路来把欠债补上。]
要是单雯的年代再往后个几十年,红蓝会直接告诉她,遗弃罪判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不管是父母遗弃子女,还是子女遗弃父母,所以不用觉得有负罪感,子有所养,老有所依是相互的,应该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回报父母并不妨碍维护自己的权利。
单雯一愣:[从来没有人那么跟我分析过呢。]
可仔细想想,神壕系统说得又没错,回报父母无可非议,然而回报的方式,是允许自己决定的。
[神壕系统,我想再求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说。]
[自由,平等,公正,我想学习如何作为才可以为女子将她们本该有的东西讨回来。至少,该让同样的女孩子有坚持下去的希望。]
如果当初琴琴能看到希望,或许她也就不会自尽。
[我想……清醒的活着。]
单雯对着显形的红蓝一拜。
[请先生教我。]
第72章 神壕文里拆红线...
单雯坐上去北平的火车。
红蓝跟她说得明白:既然想要自由,独立是必要的。花着父母的钱却抱怨父母管得严,岂不是端碗吃饭,放碗骂娘?
单雯捏着火车票一角,听到心脏砰砰砰大声跳动。
她有生以来头遭离家出走,离开上海,孤身前往北平,远远比看《西厢记》来得刺激。
不对,不是孤身来着。
单雯偷眼去瞄坐她旁边,低头看书的红蓝,默默舔颜。
原来书里说的蓬荜生辉是真的存在!她坐在这里,感觉整节火车厢变亮堂起来。
单雯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让神仙处在脏乱不堪的环境中,空气不新鲜,各处座位的桌上,吃剩的骨头,饼干碎屑,糖果纸……热水的湿气与烟草的味道混合,准备吐口痰的人喉咙震天响,小孩子吵闹,大人聊天……
“是我从来没有来过的环境……”单雯小声叹气,大概是自由需要付出的代价吧_(:з」∠)_
自由: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红蓝笔挺挺得坐着,臀部下方垫着新买的坐垫,数据化的身体自动过滤噪音和气味。她会出现在单雯身边,主要原因是火车上鱼龙混杂,放单雯自己,恐怕下车时仅剩她自个儿,其余什么都不剩。
比如说现在……
红蓝头也不抬,弹指打一块石头到试图对单雯的包做手脚的扒手腰间穴道上,那人身子一软,瘫下去,手胡乱抓打时正好打在单雯手腕上。
他约莫是没剪指甲,单雯疑心手腕被刮破皮,翻身用半侧身子挡住,掀开袖子,除去有点红没别的事,倒是手袋多出条大口子,珍珠链子嗒在口子处,一半在袋里,一半在袋外。
珍珠链子是沈琴清亲手串上的珍珠,她一串,她一串,单雯出来时家里给她的零花和买的物品她一样没带,独独买个手袋——是舶来品,上海极少人用,女孩子们的衣袖里缝有口袋,放丝巾,银锞子,或是其他小物件,她们并不怎么需要出门,是以单雯寻了好几天才把手袋买到手——装沈琴清送她的礼物。
单雯皱皱眉,塞珍珠链子回手袋里。
过去小偷之类字眼离她的生活很远,小偷偷东西通常习惯看人下菜,惹不起的绝对不会招惹。
她该适应抛弃单家大小姐身份的生活。
那小偷惊恐发现他感觉不到自己腰部以下的知觉。
他瘫痪了?!
小偷想大喊大叫,然而在与红蓝的眸子对上时喊声卡在喉咙里,张成椭圆形的嘴吐不出声响。
是的,红蓝她,再次带上极道魔尊头衔→_→现在小偷眼里的红蓝是大魔王,会弄死他的那种。
红蓝对称号携带带来的加成表示满意,玩家给她捏的脸好看是好看,可太偏温润无害,有时候需要威慑时便显得无力。
“你应该赔钱。”红蓝提醒他,小偷抖着声:“赔赔赔赔赔多多多少——”
他赔!他赔还不成吗!
然后他就发现光赔钱不够,单雯是位性格固执的姑娘,拒绝要赃款,不得已他只得找车厢里其他人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