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穿过前院,正要从回廊转弯之际,一团大红色的矮短身影裹挟着哼哈声朝他不管不顾地冲撞过来,江晟年眼疾手快地往墙边一侧身,一只脚还来不及收回,那小胖子被绊得几乎飞出去,好在浑身都是软软的肥肉,没伤到筋骨,但下巴磕在地上破了个口子,一下子流了不少血。
身后跟着的下人们吓得两腿直哆嗦,哭爹喊娘地把小胖子扶起来,找大夫的找大夫,通知府里主子的跑向各个院子,剩下的人拿干净布子捂住小胖子的伤口,还有一个蹲下来就要把小胖子背回东院去。
“别背我——!”小胖子用力推开下人,目光狠狠地看向江晟年,“狗奴才!竟然敢绊我!我要杀了你——!”
他下巴还在飙血,竟然丝毫不在意疼痛,被人抓住后还拳打脚踢地要冲过来报仇。
下人这才注意江晟年,有人喝问:“你是什么人,竟然冲撞我家孙少爷!”
——谢麟当家不久,谢家的人还没改过口来,再过一阵子到祠堂办了仪式,夫人就该叫老夫人,少爷该叫老爷,孙少爷该叫少爷了。
带江晟年进来的正是谢麟身边的小厮,这时还能勉强维持镇定,“这是少夫人的娘家哥哥,少爷让带进来的,现在还等着,若有什么事,过会儿让人来南院就是。”
小胖子的下人们生怕自己遭殃,正想找人揽下责任,不依不饶道:“已经有人去通知少爷了,你们且跟我们去东院,等夫人和少爷发落!”
那小厮脸一冷,打狗还得看主人,他跟在少爷身边多年,谁看到他不也得好声好气的,只是平时甚少和孙少爷院子里的人接触,这帮人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少爷命我把人带到南院,你若有意见,就到少爷面前说去吧!”
说完,他低声对江晟年道:“江少爷,咱们走吧。”
江晟年盯着口里不停喊着“杀了你”、张牙舞爪还想冲过来的谢珍,露出一个戏弄的笑。
谢珍先是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谢家谁对他不是百依百顺?这个人竟然敢挑衅他!随即气得眼睛都红了,怒吼着要把江晟年五马分尸。
小小年纪戾气就这么重,难怪后来能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江晟年阴阴地看谢珍一眼,不顾身后涨红着脸几乎要把嗓子喊破的小畜生,转身跟着小厮走了。
到了南院,果然已经乱成一锅粥,江晟年迎面遇上往外走的谢麟,谢麟身后还跟着面色苍白的江盼儿。
江盼儿一看到江晟年,立刻恨铁不成钢地气红了眼眶,“哥哥。”
她真想质问江晟年为何又闯祸,但谢麟就在身边,不方便说这些,只能用眼神责怪他。
谢麟一听江盼儿叫眼前这个青年哥哥,顿时朝江晟年怒目而视。
江晟年被谢麟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觉得打招呼有点不合时宜,也没必要,于是指指身边的小厮,“你儿子自个儿撞上来的,不信问你的小厮。”
说完看着江盼儿,“妹妹,我发誓,这事跟我没关系。”
江盼儿咬唇道:“有没有关系,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还得去了东院问过孙少爷。”
谢麟却冷静下来,因为与林姨娘之间没什么男女情爱,连带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不上心,有几次好不容易想和儿子亲近亲近,却见他被林姨娘和一院子的下人宠得刁蛮任性,顿时心下生厌,此后连问都很少问起谢珍的状况。
娶了江盼儿以后,他越发希望江盼儿能怀上他们的孩子,将来他必定好好教导他,让他接任家中的生意,即便将来他早早去了,江盼儿也能有个孩子倚靠。
整整一年,这个孩子也没到来,谢麟请大夫来看,却说是江盼儿身体有亏,营养不良,再调养个半年才能有孕,谢麟自然对江晟年更加愤恨,但结果已经造成了,只要江盼儿能怀孕,他就等得起。
刚才听江晟年这么一说,他怀疑谢珍也不无辜,毕竟江晟年人品再恶劣,也不至于一来他家就和一个孩子作对。
那小厮暗中朝谢麟点点头,越发确定了谢麟的猜想。
“既然和内兄有关,还请内兄跟我们去东院一趟,免得生出误会。”谢麟冷淡地说。
闻名不如见面,他第一眼看到江晟年的时候,并未把他和那些难听的名声联系在一起,实在是江晟年外表太具欺骗性,即便谢麟是一个生意人,识人很有一套,也差点被蒙蔽了。
不过既然江晟年看起来还算老实安分,谢麟也不至于一见面就给人难堪,还是先把谢珍受伤的事解决了再说。
江晟年默默地跟着他们去东院。
进了房门,谢珍被下人按着,嘴里呜哇乱叫,大夫正为他止血上药,林姨娘面无血色地站在一旁,心疼得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谢夫人身边的吴妈也过来替夫人探望,见谢珍伤得这么“严重”,心里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禀夫人,总之跟少夫人脱不了干系。
林姨娘听到门外传来下人的请安,很快谢麟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有江盼儿和江晟年。
林姨娘自然不可能见过江晟年,但她已经听下人回禀过了,就是猜都能猜到他的身份。
她深知谢麟的脾性,更何况伤了谢珍的又是江盼儿的哥哥,她更加不能鲁莽地在他面前抱怨或是讨公道,于是眼泪流得更凶,心中无法忍受地对江盼儿生出几分怨恨。
谢麟走到大夫身边,低头看谢珍,“伤得如何?”
大夫皱皱眉,“伤口倒是无大碍,切记半月内不可沾水,及时换药即可,只是多半会留疤,届时用祛疤的膏药每日涂抹,应该不会太明显。”
林姨娘一脸要晕厥过去的表情,她的儿子才八岁,脸上就要留下这么大一个疤,这不就是破相了么!
身边丫鬟急忙托住她,焦急地唤林姨娘的名字。
谢麟最不喜大惊小怪,见状不悦地看林姨娘一眼,“男子汉大丈夫,留个疤又能如何?”
他并非包庇,而是当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做生意的人常年在外风吹雨淋,他十六岁第一次出远门运送木材,当时车上一根木头未捆住,他刚好站在车尾,木头滚落下来,虽然被他堪堪躲过,但木头的倒刺从眼角狠狠揦过去,流了满脸血,眼睛差点瞎了。
类似的事多得他不想再提,谢珍不过下巴磕破个口子,林姨娘就哭天抢地的,将来如何能让谢珍碰家里的生意?
他转而问刚刚目睹一切的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如实说来,如果有一句是假的,就别怪我心狠责罚你们。”
一众人面面相觑,谢珍却大喊大叫起来。
“爹!是这个狗奴才!竟然敢挡我的路,还害我摔倒,我要打死他——!”
谢麟脸色一变,林姨娘和下人纷纷白了脸,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谢麟怒斥道:“小小年纪,毫无仁爱之心,满嘴打打杀杀,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你在学堂就学了这些狗屁!”
谢珍被吼得缩起脖子,又惊又怕地看着谢麟,倒有了几分孩童的样子。
江晟年抱胸看着谢珍,轻蔑地笑。
谢珍一眼就瞟见了江晟年的表情,气得又开始发疯,力气大得连下人都差点抓不住他,大夫更是被谢珍的手打到,皱着眉后退。
谢麟怒不可遏,几乎就要抄起旁边支窗的叉竿打下去。
江盼儿连忙按住谢麟,用眼神将他安抚下来。
谢麟扔掉棍子,用力喘了几口气,“不用问了,好好管教你的儿子,下次再让我见到他这样,我就把他扔出谢家大门!”
林姨娘同样气得直哆嗦,在她眼里,谢麟从头到尾分明就是替江盼儿解围,她没想到,好歹从小服侍他的情分,还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哪怕江盼儿进门后也是安安分分,从不找茬,如今他们的儿子因为江盼儿的哥哥受伤,他竟一句也不曾责怪江盼儿,反而对她甩脸色。她好端端躲在自个儿院子里,守着谢珍过着与寡妇无异的日子,如今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她本以为已如死灰的心忽然复燃,烧得她坐立难安。
有儿子又有什么用?谢麟想要的是江盼儿为他生的,而谢珍从小没有亲爹的疼爱,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得不到谢麟的庇护,若是将来江盼儿生了儿子,谢珍在谢家更加没有地位,而她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越想越激动,等谢麟一行人一离开,就虚软地重重坐回椅子上,看着因碰到伤口雪雪呼痛的谢珍,眼神渐渐阴沉。
☆、妹妹的贞节牌坊
回南院的时候,谢麟走在前面,怒气尚未平息,江晟年和江盼儿则在他身后并肩而行。
江盼儿心情不甚好,江晟年自然看出来了。
他愧道:“妹妹,我又给你惹祸了,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往后再也不踏进谢家一步。”
江盼儿被他这么一说,心又软了,谢麟那小厮将事情经过说得明明白白,的确和江晟年没什么关系,其实他运气还算好的,若是今天谢麟不在,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江盼儿低声说:“哥哥就别说这些了,你来这里,可是因为缺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