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年闲庭信步地到紫阳书院报名。
想进紫阳书院的不止丰州的考生,甚至有千里之外的学子前来求学,一眼望去人头挨挨挤挤,简直望不到边。
一圈跑下来,这些读书人都没了脾气,唯独江晟年神采飞扬,在人群中相当打眼。
“江晟年?”
有人叫他的名字。
江晟年回头,一见来人,顿时眯了一下眼睛,挑眉道:“冯兄?”
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面前公子哥儿打扮的锦衣青年,正是以前和江晟年厮混的狗友,冯静书。
听名字像个读书人,可见家里人对他的期望,可惜人却和“书”和“静”两个字搭不着边。
冯静书年纪比江晟年大,至今还是个童生,也跑来书院凑热闹,刚看到江晟年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抹了抹眼睛才确定自己没认错。
什么鬼?江晟年怎么会出现在紫阳书院?
他拿扇柄敲打手心,一边上下打量江晟年,“哟,是年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算起来咱们已有一年没见,真是想死我了。”
江晟年轻笑道:“这么说还是我的荣幸。”
冯静书越发觉得不对,这江晟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记得他欠一屁股债那会儿,人人都避他不及,被欠钱的几个公子哥儿还带着家丁找上门,要江晟年还钱,当时真如一只丧家犬,或是过街老鼠更贴切一些。
冯静书没趁人之危,他这人神经有点大条,借出去的钱没了就没了,也不打算从江晟年那里讨回来,但也不再跟江晟年往来,如今想想,真不知道这一年江晟年是怎么过的。
不过他眼还不瞎,今天江晟年这一身打扮,人模狗样的,没准儿过得比他还好,难道靠得是谢家?
“你怎么在这儿?”冯静书明人不说暗话,口直心快地道出自己的疑惑。
说实话,他心里有点不满,江晟年凭什么来紫阳书院啊?这里是他能待的么?几千人里就招一百名学生,他娘拜托他当县令的舅舅找书院山长托关系都没用,更何况江晟年。
不过他心里难免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两人都是胸无大志的草包,可他爹冯老爷就是看不明白自己儿子究竟是不是读书的料,这回又强逼他考紫阳书院,考不上就不许回家。
他心中冤屈无比,紫阳书院哪里是他这等人能来的?如今看到江晟年,总算找到了同伴,若是两人一同被刷下来,还能做对难兄难弟,他不信,难道他爹真的能不认他不成!
江晟年背着手,“我在这儿很奇怪么?我比较好奇你在这儿干什么?”
冯静书一瞪眼,“你以前不是最不爱去学堂?你老爹已经死了,又没人管你,难道是你自己想来?”
江晟年瞥他一眼,“我要参加秋闱应举,不来紫阳书院,难道还舍近求远去外地求学?”
“什么?!”冯静书扇子都掉了,“你都考上秀才了?”
江晟年懒懒地“嗯”了一声。
冯静书一脸想不明白,回忆起小时候和江晟年在一个学堂读书,其实江晟年脑袋还算聪明,夫子也常夸他,不像冯静书从来都是挨手心板子的。
他皱起眉不确定地问江晟年:“那你这次考书院,有没有把握?”
江晟年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必过。”他凑到冯静书面前,低下头吐出两个字。
冯静书若是看到江晟年这一副装逼样,必然要出言讽他,可江晟年气势太足,语气笃定无比,把他不服气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他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笑着揽住江晟年的肩膀,顾左右而言他,“年弟,花月楼来了一批新人,各个上等货色,要不要和为兄去品鉴一番?”
江晟年从善如流,伸臂作“请”状,“那就走吧。”
冯静书心中一喜,原来还有些担忧江晟年不敢再去这种地方,原来骨子里根本没变,这下他就有信心说服江晟年帮他作弊了。
江晟年笑得尽在掌握,丰州有四姓,谢、冯、李、王,生意做得最大,冯静书正是冯老爷的长子。冯老爷自己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一个,当年因此吃过不少亏,于是有了执念,作为长子的冯静书被寄予莫大的责任,成为他前二十年痛苦的来源。
不过冯静书并未一无是处,他继承了一点冯老爷做生意的天分,十六岁开始接触家里的药材生意,就是人不够精,在钱上面没什么概念和节制,因为至今有铺子的老人帮衬打点,没遇到过挫折,后来惹出一桩祸事,冯家被查封,冯老爷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冯静书在狱中身染恶疾,出来没两年就亡了。
江晟年想在丰州白手起家并非不可,只是那样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他的目的只是完成任务而已。
花月楼。
江晟年和冯静书对酌,酒过三巡,冯静书让姑娘们退出去,醉眼迷蒙地问:“年弟,我活这么大就为读书这件事愁秃了头,今儿就问你一句,帮不帮我进紫阳书院?”
虽说书院监考十分严格,但到底没法和科场相比,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若真想作弊,自然找得到法子。
本朝读书人皆清高,不屑于鸡鸣狗盗之事,江晟年自然也要矜持一下,为难地放下酒杯,内心天人交战,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静书一看有戏,替江晟年斟满酒,然后自顾自敬了江晟年一杯,“年弟,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什么性子,你再清楚不过。你若帮我,我必百倍相还。”
他没提当年原身还欠他一大笔银子的事,不是没想到,而是他认为一码归一码,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拿来要挟人。
江晟年看中冯静书,便是因为他有几分骨气,心思直白,与他处事一点都不费劲。
江晟年沉默良久,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微微嘶哑,坚定道:“当初冯兄没有对我落井下石,更不曾问我讨要借我的那笔银钱,就冲这份恩情,我便帮定了冯兄。若是被书院查出来,我也愿一人揽下此事,绝不连累你!”
喝了酒的人本就感性,冯静书又是巨蟹座的,顿时有被江晟年这一番话感动到,一不小心把实话说了出来:“当初我借你银子,其实是因为没有玩伴,想找你陪我一起玩儿,怎好意思要你还钱?这事就别再提了,我也不缺那点儿钱。你尽管提别的要求,我能做到的必然满足你。”
江晟年心中好笑,依旧摇头,“不,我虽然做了不少荒唐事,但投桃报李的道理还是懂的,冯兄勿再劝我,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冯静书热泪盈眶,心中直喊“值了”,没想到江晟年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人,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江晟年微笑道:“冯兄切记不可向他人透露此事。”
冯静书立刻严肃起来,“那是当然,若是让我爹知道了,还不把我脑袋摘下来。”
他说完,久久未等到江晟年反应,不由得看过去,却见江晟年一脸羡慕地看着他,顿时摸不清头脑。
“年弟,你为何这般看我?”
江晟年眼神沉寂下来,眼眶微微发红,“冯兄家父健在,父子俩感情甚好。而我,便是考上书院,将来应举,我爹也看不到了。”
冯静书莫名心虚,原来江晟年如此介怀他爹的事,刚刚在书院的时候他那句话想必戳到江晟年痛处,实在不是朋友所为。转念又想到冯老爷虽总对他非打即骂,但也仅限他不肯读书,在其他事上,对他从来有求必应,宠爱有加,于是对江晟年越发同情。
“怎么看不到?你爹在天上看着你呢。”
江晟年点点头,声音带了一点鼻音,令人闻之感叹。
“如今我孤家寡人,才明白曾经做了多少错事,待我考上举人,一定要把家里的铺子重新赎回来,我爹娘泉下有知,也能闭眼了。”
冯静书一听,立刻道:“年弟放心,你家的铺子如今在李家名下,虽然有点费事儿,但我肯定会帮你把它们赎回来!”
江晟年这回没有再拒绝,感激地说:“希望冯兄到时候能从中转圜,我必感激不尽!”
“小意思~”冯静书仰头又是一杯。
两人这一顿酒喝得宾主尽欢,愉悦散场。
☆、妹妹的贞节牌坊
谢麟回来那天,整个谢家都欢腾了。
江盼儿正在谢夫人房里陪她抄写经书,她刚刚侍奉完谢夫人喝药换药,接连不停地连轴转,眉目已现一丝疲累,一听闻这个消息,眼睛已经不自觉朝门口飘了过去。
谢夫人见了顿时眉头紧锁,沉沉道:“这就藏不住了?我教你的话竟是一句都没记住。你是麟儿的正妻,不是外头那些轻浮女人,你该做的是让麟儿在外无后顾之忧,而不是魅惑他,拖他的后腿。”
谢麟不好女色,林姨娘原是自幼服侍他的丫鬟,谢麟虽对林姨娘无男女之情,但两人一起长大,感情也不同普通主仆。林姨娘深谙谢夫人的性格,不争不抢,被抬举以后行为举止与以前无意,生下谢珍以后更是常年待在自己院子抚养幼儿,让谢夫人无错处可寻。
自从江盼儿进了家门,谢麟对她因怜生爱,一年多来感情甚笃,尤其爱和江盼儿腻在一块儿,且越发不喜出远门,有些需要离家数月乃至数年的生意都瞒着谢夫人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