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踌躇片刻,凑到江盼儿耳边小声说:“少夫人,少爷前几日不是说家里缺个账房……”
江盼儿微瞪她一眼,紫藤立刻止住话头,失望地站直了。
江盼儿何尝没想到这个问题,可家里的账房管着整个谢家银钱收支,出了一点差错就不得了,更何况江晟年是她亲哥哥,但凡夫人是个精明点儿的人,就不会答应。若她跟夫君说了,不过是让他难做人,没的夫人那里还怨她挑拨母子间的关系。
江晟年听不到主仆俩说了什么,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
江盼儿让紫藤拿出一个钱袋,硬塞到江晟年手里。
“哥哥,这些首饰你拿去当了,想必还能支撑一阵子,去兴州的事你先放放,未必没有别的办法,总之千万不可不辞而别,否则我在谢家也难以心安。”
江晟年深深地看了江盼儿一眼,拿着钱袋走了出去。
紫藤已经被江晟年的风姿折服,喃喃道:“少夫人,您的哥哥是真的变了……”
江盼儿抹去眼泪,“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若再犯错,我今生都不会再帮他。”
☆、妹妹的贞节牌坊
回到卧房,江盼儿在桌边坐下来,手指和锦帕纠缠在一起,望着蜡烛上滴下的烛泪默默出神。
她在想,要如何跟谢麟开这个口。
把哥哥弄进家来当个账房必然指望不上,但谢家名下的铺子产业那么多,让谢麟安插个写写算算的活并不是太难。唯独担心谢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尤其看重人的品性,若是德行有亏,哪怕是大舅子,也不会同意把人搅和到自家生意里头。
江盼儿边思忖边摇头,又想起前一阵子谢麟到外地运一批货,已经大半月没回家了,照说再过两三天总该回来,好不容易见上面却又得跟他提这种事,多少有些扫兴。
这也算了,她性子要强,平日从不向谢麟讨要什么,如今要为哥哥破例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丰州有一句民谣——“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说的便是丈夫外出做生意,妻子便留在家里侍候公婆,教养子嗣,夫妻俩一辈子都见不着几面,如今她总算体会到这滋味了。
-“等我回来,给你带当地最美的胭脂。”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谢麟离开前一晚跟她说的话,嘴角不经意地弯了起来。
紫藤进来的时候,偷偷捂住嘴笑了。
“哟哟哟,少夫人这是想什么呢,笑得比这花还娇艳~”紫藤指着桌上花瓶里的虞美人,一脸揶揄。
江盼儿微微低头,笑而不语。
紫藤知道江盼儿脸皮薄,也不点破,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屋子。
她把熨好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到箱笼中,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故作无心道:“少夫人,您哥哥那事儿,要不要告诉少爷呀?”
作为一个下人,问主子这种问题显然逾矩,但江盼儿在谢家没有可以说话的人,紫藤对她忠心耿耿,她便待紫藤亲如姐妹,两人私下里说话从不端着主子的身份。
江盼儿如实告诉紫藤自己的想法,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这小丫头,别的不上心,偏偏这事记得倒牢。”
紫藤脸刷的一下红了,心虚地大声道:“我关心少夫人的娘家哥哥,不还是为了您?若是江少爷他过得不好,您又如何能宽心,您愁眉苦脸,我便坐立难安,少爷也……”
江盼儿讨饶似的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你有说不完的歪理,我才不与你辩。”
她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又怎会猜不到紫藤这般的缘由。
丰州有早婚的习俗,男子十五六便成家的比比皆是,紫藤的年纪换做寻常人家里的女孩,早就该许人了。
今日哥哥来家里,她便想起打小人家就夸哥哥长得俊俏,只是再好的相貌也经不起酒色亏空,如今他脸上的淫/邪暴戾之色一去,便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不比谢麟逊色。
紫藤春心萌动,也可以理解,只是哥哥恐怕对紫藤无意,便只能是一桩憾事。
主仆俩之间倏地安静了稍许,紫藤也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一个丫鬟,竟然暗中对江少爷存了那种心思,真是痴心妄想了。
好在她性子开朗活泼,并未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便说起白天老李那件事。
“少夫人,其实老李那腿,一开始并不是这么严重的。而是老爷没了以后,有次府里进了歹徒挟持夫人,他救主的时候又折了一次腿,这才变成现在那样。不然他这腿脚,做门房也不适合,都是夫人看在他曾有功的份上留下他的。”
江盼儿听了越发奇怪,“既然是件护主有功的好事,你白天怎么支支吾吾,我还道有什么秘密在里头。”
紫藤五官都皱起来,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走到江盼儿身边,连脚步声都不自觉放轻了。
她悄声说:“您才进府一年,府里很多传言您都还不知道。表面上老李的腿是这个说法,但有在夫人院子里当差的丫头目睹了真相,说夫人和老李,有点……”
她看起来像是难以启齿,见江盼儿满是疑惑地看着她,心一横,“……不干不净的!”
江盼儿睁大眼睛,嘴巴久久没合起来,忽然,她“扑哧”笑出声,甚至有止不住的趋势。
紫藤有些恼,“我说的都是真的呀!”
江盼儿抚着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丫头可还在?确定是她亲眼所见?”
她不是天真,对人性有几分自己的见解,丰州府内这样的事难道还少了?但她只要一想到她这婆婆永远木着一张脸,就如面无表情的泥塑一般,着实不能把这个传言与她联系起来。
更何况,和门房的老李,未免也太离谱了一些。
紫藤摇头,“那丫头后来不知道去了哪儿,连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说不出所以然,就是这样,大家才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只是谁也不敢乱说罢了。”
江盼儿轻笑着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但众口销金,若是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可随意污蔑他人名声。”
紫藤感慨道:“您就是心太善——”
“紫藤姐姐!”
院子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江盼儿却紧张起来,她听出来是夫人院子里灵鹃的声音。
她对夫人,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紫藤走出去,“怎么了?是夫人回来了吗?”
灵鹃用力点头,“老夫人爬山的时候崴了脚,提前回来了,叫少夫人过去看看呢!”
“你回去回禀一声,说咱们少夫人马上就过去。”
江盼儿没有办法,连晚饭也来不及用,带着紫藤去了夫人的西院。
太阳已经落山,昏暗的院子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大红灯笼在前面引路,却只能照亮脚下这一隅。
江盼儿一踏进大门便有些喘不上气,好像置身于一个封闭的笼子,全部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少夫人。”房间门口的丫鬟婆子沉着声打招呼,她们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和夫人越来越像,只有新来的灵鹃带给西院几分生气。
紫藤被拦了下来,其余人也没有跟进来的,江盼儿只好一个人进了屋子。
谢夫人挨着炕几坐着,瞧不出哪里不对,唯独面色冰冷,带给江盼儿极大的压力。
她道了个万福,轻声关切道:“儿媳来晚了,不知道夫人伤得如何,可请大夫看过了?”
谢夫人手里攥着一串盘得光润的檀香佛珠,并不回答江盼儿的话,而是寒声道:“今天你哥哥来咱们家了?”
其实谢夫人并不老,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角只有几缕淡淡的皱纹,不敬地说一句,是个迟暮的美人。
但她不苟言笑,深刻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极难相处。
江盼儿咬咬牙,“是。”
谢夫人眼神阴冷,缓缓道:“我当初怎么与你说的?既然进了谢家大门,就不能再和你那无赖哥哥来往,本想夸你做得不错,我今天一走,你就寻到了机会,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江盼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谢夫人嘴里对哥哥的蔑视让她更加难受,她努力维持平静,将委屈咽下去,“是儿媳的不对,往后绝不会再犯了。”
谢夫人犀利地看着她,“别说你哥哥不过中了区区一个秀才,就是中了进士,也与你无关!你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少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若学了坏,污了谢家的名声,我拿你是问!”
江盼儿脸一阵红一阵白,声音克制不住地哆嗦,左右只能反复地说“儿媳知错”这四个字。
谢夫人翻开炕几上的经书,再不看江盼儿一眼,“走吧,明日记得来我这里侍候。”
江盼儿低声应是,神魂出窍一般走了出去。
☆、妹妹的贞节牌坊
半个月前,紫阳书院。
这是丰州最大的书院,朝廷拨给经费,师资力量相当雄厚。一般而言,中了秀才的考生们多半会选择一个官办书院继续进修,当然了,书院不是谁都能上的,高等书院比起当代的985、211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紫阳,就是一个名声相当大的学府,江晟年的妹夫谢麟也曾在这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