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会在这里?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砰的一声巨响,将巡警们吸引过去。他们用手电筒一照,各个大惊失色。
“督、督军……”
霍初霄用身体挡住荣三鲤,只露出她的裙摆,一脸好事被人打断的不悦,冷冷地说:“你们在做什么?”
难道刚才追得人就是他?
巡警们生怕自己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忙道:“没什么,我们在巡逻。”
“还不快滚。”
他们立刻滚了,跑得头都不敢回。霍初霄等人都消失以后,才牵住荣三鲤因紧张发凉的手,把她带到停在不远处的汽车里。
车中没有司机也没有范振华,他亲自开车,发动引擎时淡淡地说:“如果我是你,不会如此鲁莽。”
荣三鲤蓦地抬起头,满眼震惊。
他知道她的身份???
第33章
霍初霄没解释,踩下了油门。
漆黑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速闪过,隐约可见建筑模糊的轮廓。荣三鲤的大脑钝钝的,头一次惊讶到无法思考。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实情了,所以才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可他不是陈闲庭的人吗?不怕她继续对付陈闲庭?
不知不觉间,永乐街已经到了。
霍初霄将车停在离酒楼还有上百米的地方,侧过脸来看着她。
车厢里没有灯,两人只能借助街上路灯投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彼此的脸。
霍初霄的脸那么立体,那么瘦削,使得在这种情况下,脸上的阴影格外重,双眼深深陷在眼窝的漆黑中,令人无法判断他此时的心情。
荣三鲤一路上都在犹豫要不要跟他摊牌,毕竟以对方的身份,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把她抓去枪毙,掩耳盗铃在此刻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是当她鼓起勇气,正要开口时,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你的妆花了。”
“?”
他没多说,拿过她的白底刺绣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她最爱的丹砂红丹琪唇膏,打开盖子,托起她的下巴。
他的手那么大,衬得唇膏格外渺小。他极其认真地端详着她饱满柔软的嘴唇,将那抹鲜艳的颜色耐心涂抹上去。
一圈、两圈……荣三鲤心脏狂跳,受不了现在的气氛,忍不住想推开他,却被他制止了。
“别动。”
他低喝一声,完成最后的涂抹工作,满意地审视自己的作品,然后……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车内温度逐渐升高,霍初霄高大的身材让空间显得愈发狭窄。大概只有十秒的功夫,这个猝不及防的吻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他归还唇膏和包,深深地看着她。
“好好考虑我的话,我等你的答案。”
他的话……是指他让她卖掉酒楼,跟他离开的那段吗?
说实话,她根本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荣三鲤没说话,霍初霄也不强求,推开车门让她下了车,目送她走进酒楼才掉头离开。
大堂的门是敞开的,顾小楼正在一边教小白认字一边等她回来,小鬼与傻虎趴在桌子底下打瞌睡。
见她进来,两人立刻站起身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地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
小白一脸纳闷,“三鲤今天怎么了?”
顾小楼没回答,脸色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房内,荣三鲤坐在镜子前准备卸妆,屋内的灯光终于让她得以看清自己的模样。本该被唇膏描绘得鲜红饱满的嘴唇现在一片狼藉,一看就是激情过后的模样。
她知道顾小楼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了,她要是看见他衣衫不整地回来,心中也会起疑。
问题是,霍初霄为什么故意这么做……
她本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现在才发现还远远不够。
翌日荣三鲤早早起了床,去大堂帮忙,同时竖着耳朵听食客们聊天。
听了足足一上午,她放下心来,没有一个人谈起贺六,说明他至少没事。
安全是安全了,消息呢?
荣三鲤等待了三四天,终于在某日去买菜时被拐子张一头撞上,把包都撞掉了,落进脏兮兮的泥水里。
顾小楼骂道:“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拐子张不赔礼还笑,捡起包用袖子擦干净水,递回荣三鲤的手上说:“荣老板,你今日有喜啊。”
“何喜?”
“破小财,免大灾。”
拐子张的眼神别有深意,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小摊子上,继续嗑瓜子,守株待兔。
得到这句话,她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总算落了地,但随即又因那几个“先驱者”而担忧起来。
几日后,锦州日报刊登出一则重大新闻——近日关于“可疑人士进出总理府”实为谣言,现已将造谣者抓捕归案。
下面跟了详细介绍,“东阴”二字为敏感字眼,一律以“可疑人士”替代,造谣者为平州大学一位高级教授,说他洗脑自己的学生,令这些国家栋梁成为反动派、激进分子,私下印刷小报,凭空杜撰,污蔑总理的名声。
报上以加粗加重的深刻墨字特别点名——这位学者乃荣门余孽,接下来将对他进行审问,抓住其他同党,拟定在半月后进行枪毙。
这则新闻一出,锦州城立马传得沸沸扬扬,掀起了一场小动乱。
有些人趁机抓住那些陈闲庭的反对者,扭送警察厅,说他也是荣门余孽,那位学者的同党。
警察们起初像模像样的审问了一番,后来发现理由太过牵强,根本找不出证据后,就把两拨人都警告一顿,赶出了大门。
锦鲤楼依旧平平静静地做着小生意,无人怀疑它与陈闲庭一事的关联。
原因有三,首先荣三鲤是个女人,性格温和,没怎么得罪过人。其次她只是个小酒楼老板,只关心自己的生意,从不与人聊时事。
最后她是霍督军的恋人,霍初霄是陈闲庭的人,等于她也是陈闲庭的人,这锦州城里谁都有可能造反,除了她。
非常时期非常办法,荣三鲤决定先沉寂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了,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但她忍得住,有人忍不住。
这天,黄旭初拎着自己的大皮箱,在锦鲤楼后院对众人提出辞行。
黄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媳妇都还没从乡下送来,儿子怎么能走?当即去夺他的行李箱。
黄旭初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年轻气盛,在沪城念书时接受过许多种思想的熏陶,爱国主义极强。
最最关键的是,那位被抓的学者到他们学校做过演讲,深受好评,被学生们尊称为当代圣人。
黄旭初曾因他的先进思想和观念激动得夜不能寐,恨不得立马投入到打倒汉奸、拯救祖国的运动中去。
“你们别拦着我!放我走!我要回学校,我要找同学!我们要一起游。行、抗议,救出李教授!放开我,放开我!”
黄旭初义愤填膺地喊破了嗓子,可惜体力有限,不是父母和大厨的对手,被他们夺走大皮箱,死死拦在院子里。
啪的一声,黄老头忍无可忍,抽了儿子一个大耳刮子。
“什么狗屁教授!他就是个叛徒、汉奸、卧底!敢造陈总理的谣,枪毙也是活该,你要是再敢说那些话,我……我……反正你也是去找死,我不如将你活活打死!”
他从来都舍不得打他的,儿子是黄家这么多年来唯一的荣耀,夫妻二人指着他光宗耀祖,一向把他当成块易碎的宝玉,捧在手心含在口中,哪儿舍得上手打。
黄旭初一时也蒙了,反应过来后奋力辩驳。
“李教授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许你侮辱他!”
“我看你是读书读昏了头!”黄老头说:“我让你回家是为了给你娶媳妇的,彩礼钱都备好了,你为了一个男人放下媳妇不要,像话吗?你还想不想成家立业?”
“先有大国后有小家,没有国哪里有家?没有国哪里有业?”
黄旭初语气愤怒,思绪却很清晰。
“李教授是伟人,他看见咱们国家落入汉奸手里,才冒着性命危险发声!我要救他,你们不能强行留下我。哪怕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在重振山河之前,我也绝不成家!”
“你……你……”
黄老头被他气个半死,隔夜的酒意涌上脑,白眼一翻,竟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刘桂花惊叫一声,忙扶住他。
大厨摇头叹道:“你们这儿子是没救了,这么多年的书白念了,我看还不如别让他回沪城,在家好好关几年,等人关老实了再带着一起卖粉皮,总不会饿死,好过去外面送命。”
刘桂花忧心忡忡,说不出话,看老头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而天色已经黑了,只能拜托荣三鲤。
“老板,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阿初今晚留在这里行不行?你们帮我看着。要是带他回家去,我实在看不住啊。”
荣三鲤一直在旁观,只是没开口。这时遭遇请求,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
伙计们打烊的打烊收工的收工,大厨解下围裙就走了。刘桂花扶着黄老头回家去,后者留了个心眼,把黄旭初的大皮箱也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