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鲤根本没打算收他的钱,“你是爷爷的朋友,我是晚辈,帮忙是应该的,不谈钱。”
盛如锦摇头,一定要她开个价。
她推脱不了,随口报了个数。盛如锦想了想,喊来小兵对他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小兵取来一张银票交到荣三鲤手里。
她垂眸一看,比自己报出的数十倍还多。
“盛先生,你这是……”
盛如锦道:“陈总理每年都会给我批一笔生活费,我在山中基本不花钱,银票只能放在箱子里发霉。荣小姐这次帮了我的大忙,这些钱是你该得的,不必客气。”
荣三鲤点点头,没有拒绝,把银票给了顾小楼。
顾小楼看见上面的数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暗想这次真没白来。
盛如锦说陈闲庭每年会给他批生活费,看来待遇还不错,只是没有人身自由。
不过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权势了,当年的军队也被陈闲庭收编,后者为何还对他这么好?盛如锦对陈闲庭又是怎样的看法?
荣三鲤想试探他的态度,正好小兵已经出去了,就问道:“盛先生可知最近报道的总理府一事?”
盛如锦喝了口茶,“你指得可是东阴人?”
她点头,“你也知道?”
“山下会定期送报纸上来,所以略知一二,怎么了?”
荣三鲤瞥了眼大门,凑近他,声音极轻地问:“先生有何感想?”
盛如锦垂眸看着她几秒,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夏风吹到翻滚,如同绿色巨浪一般的竹林,喃喃道:“人在山中,身心一并老去。山下发生再多事也与我无干,看见了哪里敢有什么感想?想再多也不过是庸人自扰,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荣三鲤走到他身后,耳畔边的碎发被风吹起,在鼻尖拂动着,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多时候成功与失败只差一样东西,那就是有没有那颗心,不是么?”
盛如锦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赞赏与惊喜。
这一瞬间,许多心照不宣的事,已经悄然在二人心中发了芽。
小兵敲了三下门,走进来禀报:“盛先生,太太想问你,二位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她现在就开始布置。”
盛如锦恢复一直以来的郁郁寡欢,问她有没有时间。
荣三鲤看了眼顾小楼,见他没有留下来的意愿,便说:“酒楼晚上还要做生意,只留了几个伙计怕忙不过来,我还是不叨扰了,改天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盛如锦没强留,送她下山。临走时盛太太也出来了,与盛如锦站在一起,两人都是低调朴素的打扮,看起来非常般配。
顾小楼开车下山,口中喜道:“真没想到一个被软禁的人出手会这么大方,我以为顶多给个几角钱了事呢,咱们这次真的没白来……”
他说了半天,不见有人接话,回头一看,荣三鲤趴在窗户边上看风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微风吹在她的脸上,眉目清晰俊秀,黑白分明,宛如用炭笔描绘出来的。
顾小楼的心情一下就静了下来,故意把车开慢点,希望这种美妙的时刻能存留久一些。
第34章
回到酒楼,荣三鲤让伙计回家时去码头一趟,告诉贺六明日送点黄鳝过来。
两天之后,她带着顾小楼又去了一次寒山寺,与盛如锦确定最后的食材和人数,如无意外的话,明天就按照这个规格做了。
这天盛太太也参与到素宴的筹备中,因宴席中要用到大量的白菜,荣三鲤本准备自己在山下采购的,她想起自己种了一片菜地,平时吃不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就带着二人去到后山。
盛夏时节,菜地里的菜也长得格外茂盛,白菜、黄瓜、空心菜……绿油油地铺了满地,每一颗都生机勃勃,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盛太太拢着裙摆,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在泥土上,掐了一截空心菜递给她。
“你看,这些菜再不吃都要老了,怪可惜的。荣小姐要是用得上,需要多少摘多少,千万别客气。”
荣三鲤捏着那根脆嫩的空心菜,好奇地问:“盛太太为何对种菜如此了解?养过花儿?”
她回到菜地外的平地上,笑道:“我小时候也是苦出身的,种菜割稻子、上山砍柴,什么活儿没干过?这两年在山中无聊,就把老本行捡起来找点事做。”
荣三鲤只知道她是盛如锦唯一的配偶,据说十九岁就嫁进他家了,没生育过儿女,其他的一概不知。
“没想到太太还有这样的过往,可盛先生不是书香世家么?”
或许是在山上憋得太久了,身边来来往往不是和尚就是卫兵,盛太太无人倾诉,难得碰见个荣三鲤,看她斯文温柔,生出了聊天的欲望,把她拉去凉亭,让卫兵端来茶与点心。
聊了两个多小时,荣三鲤对她与盛如锦之间的关系了解了大概。
原来盛太太与盛如锦不是门当户对才结婚的,她的父亲只是盛家的一位长工,盛如锦在外地求学时盛父突然病重,为了冲喜,也看盛太太长得美丽伶俐,就花几块大洋买下她,自作主张地为盛如锦娶了妻。
之后盛父还是死了,盛如锦回家奔丧时才知道自己已经多了个妻子。
盛家人并未要求他一定把盛太太当成正妻,只希望他在外面求学的时候,家中有年轻人照料。
他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没有感情,也谈不上厌恶,加上当时一心求学,丧礼结束就走了,把盛太太留在家中,一别就是二十年。
期间他从学校毕业,经人引荐进入军队,一路高升,最后成为总参谋长。
高升路上有不少女人投怀送抱,甚至有拍电影的大明星,他也不是没接受过,但是心思不在上面,都当做过眼云烟而已,没有娶第二位。
直到几年前他跟随的军阀战败,他自己被软禁。陈闲庭大发善心将他家人接来,发现直系的都死了,只剩下一位盛太太。
严格来说,两人成婚二十多年,真正相处的时间才不到两年。
难怪没有子嗣,难怪他们看起来如此生疏。
荣三鲤问:“你不觉得委屈么?”
在他荣华富贵的时候没有一起享受,被软禁却要带来一起受罪。
盛如锦这些年基本没回过家,盛母的丧事都是她操办的。就在她为婆婆披麻戴孝守丧时,丈夫却在外面搂着别的女人谈笑风生。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恐怕都受不了。
盛太太倾诉完心情好了许多,浅浅地叹了口气。
“他的确不是好丈夫,但娶我并非他自愿。只要他接下来愿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么以前的事我也该既往不咎。”
“他如今是被软禁,你难道不希望他出去吗?”
盛太太吃了块绿豆糕,笑着摇摇头,眼中是一种妥协后的精明。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与本事?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恐怕都不会正眼看我。现在我年纪大了,无法为他生儿育女,要是他突然想要个儿女,那我忙了一辈子,到头来陪他终老的资格都没了。”
她看似活得委屈,实则心中清楚得很,究竟怎样对自己有利。
荣三鲤无话可说,看看天色起身道:“今天不早了,我们得下山去了,明日再见吧。”
盛太太感谢她陪自己坐了这么久,亲自送她出门。正要走向前院时,有个卫兵守在门口对他们说:“庙里来了贵客,荣小姐请从偏门离开。”
贵客?
荣三鲤想问是谁,却见盛太太拍了下额头,叹气道:“我聊天聊昏了头,把这事都给忘了……来,咱们走这扇门。”
二人跟在她身后从偏门出寺庙,站在竹林里,看见正门外的路上停着几辆高档黑色汽车,还有背枪的卫兵在把守,看起来很有气势。
盛如锦站在车外,车里的人应该在对他说话,看架势来头不小。
谁能让盛如锦站着听自己讲话?荣三鲤心中有不妙预感,下一秒就看见车门打开,一个穿长袍马褂身材中等的男人走下来。
她心脏猛地一跳,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与无数颗竹子,准确地认出那人——陈闲庭!
顾小楼沉着脸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盛太太不闻世事,不知道荣家与陈闲庭的恩怨,回头问:“你们也认识陈总理?”
他没心思回答,紧张地看着荣三鲤。
“他会不会是来抓我们的?跟盛如锦串通好的?三鲤,咱们别管这素宴了,快走吧!”
杀掉荣家所有人的枪虽不是陈闲庭拿的,命令却是他下的。当年恐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小楼一看见他就后背后背发麻,恨不得离的越远越好。
荣三鲤的表情十分凝重,轻轻摇头,声音低哑。
“逃?逃去哪里?”
他是当今的总理,只要他们还在这片国土上,就只有他不想抓的,没有他抓不到的。
顾小楼也明白她的顾虑,想了半天咬咬牙,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握在手上,决绝地对她说:“那我去刺杀他,你趁乱下山,带着小白他们逃走……对了,把傻虎也带上,我总嫌弃它吃得多不给它吃,你喂它几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