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鲤让顾小楼和小白看着酒楼,自己带黄旭初上二楼包厢,一进门,黄旭初就冲她一跪,恳求道:“掌门,你放我走吧,你也一定很想救李教授的是不是?”
荣三鲤没回答,坐下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也坐。
黄旭初不肯,固执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你真的觉得游。行能够救得了他吗?”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不代表是有用的办法。”荣三鲤的表情理智到近乎冷漠,“陈闲庭抓他不是偶然,他们早就盯住李教授做好了计划,只等他入瓮收网。这次终于得手,他要是不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成员所在,必定会杀鸡儆猴。”
她顿了顿,继续说:“平州撑死了有两万的大学生,他却有十几万的军队与无数支持他的人。别说游。行,就算真刀真枪地干你们也必败无疑……明知前路不通,何必一意孤行。”
黄旭初语塞,茫然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教授去死。”
荣三鲤为自己倒了杯茶,苦涩中带着清香的茶水灌入腹中,她垂眸看着桌上的纹路,低声说:“你不光要看着他去死,将来也有可能看着我去死,看着副帮主去死,看着自己的同学同伴朋友去死。自从选择踏上这条路,所有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包括李教授……你听过他在津城大学的演讲吗?”
黄旭初点头。
“最后一句是什么?”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荣三鲤颔首,看着窗外的闪烁的夏夜星空,幽幽道:“你知道他更希望你们怎么做。”
黄旭初怔怔地低着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当夜,荣三鲤安排黄旭初跟小白睡包厢,叮嘱他无论以后如何都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黄旭初显然认真地听进了她的建议,第二天起床,荣三鲤还未推开门,就听到院中他在教小白写字,给他讲历史故事。
小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箩筐大的字摆在眼前也不认识,对他口中所说的好奇得紧。
黄旭初在纸上写下一个瘦金体的皇,对他说:“这就是皇上的皇字了。”
小白歪着头看了半天,“你的字跟三鲤一样,都好看。”
“这是北宋一个皇帝创造的字。”
“嗬!你们真厉害,还跟皇上学写字。”
“你要是念书,你以后也能写。”黄旭初道:“你还可以读很多很多名人的故事。”
“什么故事?”
黄旭初想了想,问他:“你以前要过饭是不是?”
“嗯,我要饭可厉害呢。”
“那你知不知道有位皇帝也要过饭?”
“这怎么可能?你骗我。”
小白打死也不信,知道黄旭初将朱元璋故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他听,他才惊喜道:“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吗?我觉得我也挺聪明的,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当皇帝?”
黄旭初把笔一放,凶巴巴地说:“去你的,那些都是封建主义、落后思想,要被淘汰的。以后咱们再也不需要皇帝地主,咱们都是自己的主人。”
小白对他的话半知半解,心中仍旧对那个故事抱有向往。
皇上诶,多厉害的一个身份。
他决定了,以后他要姓朱,朱熹白,好听!
荣三鲤推门走出去,对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扭头就看见顾小楼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眼中藏着失落与艳羡。
她有点心疼,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
“是不是也想念书了?”
顾小楼看了她一眼,摇头。
荣三鲤犹自说道:“酒楼开张的这几个月太忙了,多亏有你帮我。等再过一段时间,我请些人手,专门雇个账房,到时你就带着小白去学堂念书,怎么样?”
顾小楼往灶里丢了根柴火,闷闷地说:“不用花那个冤枉钱,我已经会写字了。”
“可我觉得你还能更厉害。”荣三鲤挑眉道:“再说了,当娘的给儿子花钱,能是冤枉钱吗?”
顾小楼还想说什么,荣三鲤干脆走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黄老头夫妇来开工,发现一夜过去儿子竟然回心转意了,再也不闹着要回沪城,特别感谢荣三鲤。
刘桂花特地于某天早起,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去洗衣服的小池塘里摘来一篮子荸荠,送给荣三鲤吃。
现在是荸荠上市的好时节,个个都有鸡蛋那么大,表皮乌黑油亮,用指甲随便一剥,很容易就把皮剥开,露出里面洁白胜雪的果肉。
一口咬下去,口感脆爽,滋味甘甜,满满的果汁顺着喉咙往下流,在唇舌中留下清香的好韵味。
荣三鲤吃了几个,很喜欢,要拿去分给大家。
刘桂花忙拦住她,“还用老板分吗?我早就另外备了一篮,他们已经在大堂吃着呢。”
荣三鲤笑道:“还是桂花婶考虑周到,从来都不用我操心……不过这么多荸荠,我也吃不下,还是大家一起吃吧。”
刘桂花道:“不怕的,上次督军大人不是让人送了冰柜来嘛,吃不了就放在冰柜里冻着,冻透了更好吃,跟冰棍似的。”
霍初霄这几天都没出现,大概是还在等她的答复。荣三鲤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他,陡然听到督军二字,愣了好久。
刘桂花看着她的脸,试探地说:“要不你送一点去给督军大人尝尝?我听人说冰柜可贵着呢,一个得上百大洋。”
荣三鲤迟疑不决,独自静坐了半个钟头,决定听她的建议,送点荸荠给霍初霄尝尝。
原因倒不是感谢冰柜的事,冰柜在霍初霄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主要想谢谢那一晚他出手相救,否则她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荣三鲤换好衣服,交待了几句,拎着那篮荸荠出门,乘上一辆人力车。
坐在车上时,她望着荸荠忍不住想……霍初霄是不是偷偷在给她喝得水里下了迷魂药,否则她为何越来越放不下他?
人力车慢,给了她足够的做准备的时间。荣三鲤抵达公馆时已经心情平静,可以如常见他。
她下了车,走到公馆华丽恢弘的大门外,对守门卫兵表明来意。
对方认出她,惊讶地问:“荣小姐,您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督军大人已经回平州去了。”
霍初霄回平州了,这个消息让荣三鲤措手不及。
他不是说会等她答复的吗?莫非已经失去耐心,不愿再等,所以直接走了?
可他为什么都不打个招呼……
她心不在焉地拦了人力车上,看着黝黑的荸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车夫回头问她:“小姐,回哪儿?”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就像心里被挖空了似的,想了想才说:“锦鲤楼。”
锦鲤楼上过报纸,它的名字和它的老板一样美丽,锦州还有几人不晓?
车夫说了声好勒,抖抖肩膀,健步如飞地开始奔跑。
回到锦鲤楼,新一天的生意已经开始,大家都在忙忙碌碌。
一走进去就有食客与她打招呼。顾小楼算着账,闻言抬起头,看见她后惊讶地凑上前。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荸荠也没少……他该不会嫌弃你吧?”
荣三鲤摇摇头,把荸荠随手一放,将他拽去了房间。
“小楼,他走了。”
顾小楼听得没头没脑,“什么意思?谁走了?”
“霍初霄,他已经回平州去了。”
“……真的假的?那不是好事吗?以后他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顾小楼毋庸置疑的语气让荣三鲤找回了点思绪。
是啊,他走是好事,自己在这里担心什么?以后还省得分心思应付他。
荣三鲤努力忘记那个名字,抬起头微笑,“没错,你算账去吧。”
“你待会儿也来呗,我买了点新瓜子,话梅味的,可好吃了。”
顾小楼出了门,因心情愉悦,情不自禁地哼着歌,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再也不跟刺儿头似的。
荣三鲤坐在后院凉棚下,无所事事地磕了半斤瓜子,状态恢复如常。
霍初霄本就不该出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是最好的结果。她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何必把心思花在那样一个人身上。
计划暂时无法实施,荣三鲤就从酒楼找活儿干,让自己忙碌起来。
小白的住处还没解决,酒楼生意变好后空间就显得非常挤,一个冰柜要占比灶台还大的面积,厨房里几乎没法走人。
她托人在附近找房子,打算住到别处去,把她的房间和小楼的房间都空出来放东西,或者多设一个包厢。
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在锦鲤楼后面的几排民居中,隔着三栋房子。是一套只有一层的小宅院,外形类似平州的四合院,水井、院子、水缸、厨房茅厕等等,一应俱全。除必有的客厅外,还有四个房间。
宅院主人原是在永乐街上开粮店的,就换到更热闹的街上去了,因家中人口增多也买了更大的房子。这套小院一直租不出去,空着积灰,有人租就很开心了,于是租金开得格外划算,每月只要三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