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花容惨淡,噙着泪,委屈巴巴地垂下了头。
赵蛮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犹豫片刻,问道,“是来找我的?”
一定是的,他不待轻城回答,自己下了结论,若不是担心自己,她这个时辰跑来东暖阁做什么?想到她担心自己担心得睡不着,赵蛮原本还对她有气,现在觉得可以稍许原谅她一点点。
轻城望着小少年漂亮的眉眼,别扭的神情,心头微暖,低声解释道:“我并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虽然她并不后悔听到这些话。
赵蛮虎着脸道:“知道错了?下次别这样了。”眼睛却透出笑意来,向后张望了下,问轻城道:“你的宫女呢?让她们送你回房休息。”
一旁,宝剑归鞘的铮鸣声忽然响起。赵蛮回过神,终于想起被他忽略的英王,恳求地看向对方:“皇叔,姐姐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让她回去吧。”
英王的目光再次落到轻城身上,小少女安安静静地躲在赵蛮身后,一对水波潋滟的桃花眼中含着惊惶与乞求,顺着赵蛮的话头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不会说。”
明明相貌半点不像的。
心中一股郁气忽起,他眸光骤冷,蓦地一掌劈出。
轻城大骇,匆匆向后退了一步,哪逃得开,只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给个警告。若有丝毫泄漏,休怪我无情。”随即一掌狠狠劈在她颈后。轻城后颈剧痛,眼前一黑,瞬间失了意识。
这一下突然生变,赵蛮要救她已经来不及,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软绵绵倒下的身子,愕然看向英王。
英王没有解释,只道:“我先走了,记得我的话。”挥袖转身欲走。
赵蛮忙道:“您这几天是住在宫里的吧?我可不可以去找您?”
英王淡淡扫了他一眼。
赵蛮抿了抿嘴,失落地道:“我知道了。”
英王见他耷头耷脑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想到西北来找我可以,首先自己得有守疆卫土的真本事。”
赵蛮眼睛一亮,声音都响亮了几分:“一言为定?”
英王唇角微勾:“一言为定。”
等到英王离去,雀跃的赵蛮冷静下来,看着抱在手中兀自昏迷的轻城顿时傻眼了:皇叔也太不厚道了,自己把人打晕了,居然要他一个手脚有伤的伤员来善后!
*
第二天早上,轻城是被画眉叫醒的。后脑勺钝钝地疼,她脑中空白了一瞬才想起昨晚的事,气得胃疼。赵勰那厮真不是个东西,她都那样委曲求全了,居然还是劈晕了她!
她恨不得自戳双目,她当年的眼睛该有多瞎,居然救了这么一个混蛋中的混蛋!
她问画眉:“我是怎么回来的?”
画眉茫然:“公主你什么时候出去过?”
轻城:“……”算了,回头她还是问赵蛮吧。
正想着赵蛮,布谷匆匆进来,焦急道:“公主,三殿下的伤口有些不好。”
赵蛮脚上的伤又崩裂了。
他穿着一件短了一截的藏蓝色道袍,气呼呼地趴在罗汉榻上的小桌上,受伤的那只脚又开始流血。
轻城额角青筋突突地跳,问他怎么回事,他黑着脸死活不说;再要问,他索性拿后脑勺对着她。气得轻城恨不得拧他的耳朵。
赵蛮是真没脸说。昨夜英王将人劈晕了,甩手就走,他一个伤病员,又不想惊动别人,只能硬着头皮背起她,悄悄送回她的寝殿。为防被人发现,连守夜的画眉都被他弄晕了。
原本一切顺利。结果将她放在床上后,他刚刚帮她盖好薄衾,忽然发现她眼角不知何时,沁出了一滴珠泪。
他一个晃神,居然被床边的踏脚绊了一个跟斗,慌乱中,伤脚踩到实地,伤口立时开裂了。
这种平地摔的糗事打死也不能说啊,说了他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
王太医匆匆赶来,看到伤口后,气得差点拒绝给赵蛮配药。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力所致,昨儿才说过叫他当心,这小子今天就给他当耳旁风,他以为伤口反复开裂是好玩的事吗?
赵蛮更绝,直接说不想治就换人。
轻城快要被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气死了,他是嫌事情闹得不大吗?这小子若不是武力值高,又有宣武帝护着,就凭他这个臭脾气,早就被人打死一百遍了。
可再气,事情得解决,伤得治。轻城实在没办法,主动背锅,将错揽到了自己身上,各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好不容易平息了王太医的愤怒,也安抚住了赵蛮。
总算顺顺利利地让两人配合治伤,轻城松了口气,颇有精疲力尽之感。
去帮忙拿赵玺换洗的鞋袜的布谷走过来,欲言又止。
轻城头痛:“又怎么了?”
布谷吞吞吐吐地告诉她道:“三殿下的行李有些少,当季的换洗衣服只有四五身,而且……”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轻城想到赵蛮每次都不合身的衣服,瞬间懂了布谷的欲言又止。
她召来钱小二询问。钱小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殿下所有的衣服都带来了,没别的衣服了。”
轻城不解,身为皇子,每季会新做八套当季衣服,所以,小赵蛮怎么会没衣服穿?
第26章
钱小二是个老实孩子,轻城随便套了几句话,他便将他家主子藏着掖着的秘密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她:“殿下缺银子,就和针工局的人商量了,每季只要两套衣服,做大些,然后其它的都折成银子给他。
轻城:“……”他真是想得出,可,莫名有些心疼怎么回事?
皇子和公主的月例相同,都是一个月二十两,节庆时另有赏赐。按理说,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有内务府负责,这些银子零用绰绰有余,可实际上,打赏、请客、送人情、偶尔点一道自己喜欢的菜,添件漂亮的衣服,买买看中的东西……处处都要用到银子,没有谁是够用的。
其他皇子公主或是另有生钱的法门,或有自己母妃贴补,哪怕荣恩这种算得上穷的,夏淑妃为了自己的脸面起见,也会贴补她些,何况,还有姜家会时不时地送些银子给她用。
可赵蛮年纪还小,没有母妃,也没有外家,他又喜好习武,那些兵器用具哪样不要花钱,便是鞋子磨损也要快些,靠着这点月例,确实远远不够。难怪他连将衣服钱折成银子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
她想了想,吩咐布谷道:“我记得我库里应该还有几匹宝蓝、湖绿色的湖绸,你去问赖嬷嬷要了钥匙拿出来,再问她要二十两银子,送去针工局,让他们帮三皇子做几身合身的衣服。”
布谷领命而去。
这边王太医看诊完毕,千叮万嘱,务必不能让伤口再次开裂,记得及时换药。天气炎热,万一伤口化脓就不妙了。
赵蛮爱理不理,轻城瞪了他一眼,笑盈盈地应下。
时间已不早,她回寝殿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发去太后和褚皇后那里。布谷匆匆过来:“公主,赖嬷嬷说,湖绸没有了。”
轻城一愣,这几匹湖绸是端午节时才得的,纹样精美,颜色鲜亮,荣恩当初打算留着送人,特意嘱咐过不要动用的,怎么会没有了?她这会儿却没有别的合适的布料可以给赵蛮用,库里的其它布料要么旧了,要么不适合男孩子。
她赶着出门,也来不及细问,吩咐道:“那再添点银子,直接叫针工局备了料子做吧。”
布谷低下头去。
轻城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又怎么了?”
布谷嗫嚅道:“赖嬷嬷说近来花销大,银钱紧张,只给了我十两银子。”
“银钱紧张?”轻城惊讶。荣恩跟着夏淑妃生活,与外人交往又少,开销并不大。何况,还有姜家送来的银子和宣武帝的赏赐。再紧张,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
她很快反应过来:赖嬷嬷是在变着法儿告诉自己,这里究竟是谁做主吧?她不同意,自己连二十两银子的支配权都没有。
轻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就这样拿着十两银子回来了?”
布谷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轻城看到她这个模样就头痛,知道她是个不中用的,想了想:“我的妆奁中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你先拿了去针工局。”这一百两还是不久前她从张贵嫔那里讹来的,荣恩原来的银子都在赖嬷嬷那里管着,她连看都没看到过。
“至于赖嬷嬷那里,”她笑不达眼底,“让她把账册准备好,等我回来好好看看,我的东西和银子都去了哪里?”
她羽翼未丰,孤立无援,本不想这么早和赖嬷嬷对上,轻易撕破脸。可惜这位作威作福惯了,手越伸越长。她再退让下去,只怕就和从前的荣恩一样,只能看这位的脸色过活了。
忍气吞声她并不陌生,比如英王这样的,身份高,权势大,行事又凶残,她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就认了。可一个嬷嬷也要骑到她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样一耽搁,去太后和褚皇后那里谢恩自然晚了。
轻城依旧只带了百灵一人,先去了贾太后所在的慈月庵。
慈月庵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飞檐斗拱,白玉为阶,精巧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