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瞪大了眼睛,还是觉得母后在哄他。他读书这么笨,都没犯过这种错误。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咳声,长久回头,看见刚刚还被他们议论的人就站在不远处,黑着脸看着他们。随着登基日久,他身上的威势越发见长。长久对他向来是又敬又怕,不由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叫了声:“父皇。”
轻城却是一点儿也不怕赵玺,向他身后看了看问:“你怎么回来了,长乐呢?”
赵玺道:“在半路上碰到了团圆和姜小山他们,长乐要跟他们一起,我就回来了。”姜小山是姜重的长子,比团圆大了一岁,行事十分稳妥。有他和团圆在,赵玺放心得很。
长久低下头,有些沮丧:妹妹从前最喜欢和他玩了,现在却有了更好的玩伴。都是他太没用了。
赵玺看了垂头丧气的次子一眼,开口问道:“你们俩刚刚在说什么?”
轻城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正在找长久读书不好的原因。他很难过,觉得给我们丢脸了。”
赵玺:“……”又不自在地咳了声,皱眉,“臭小子,胡思乱想些什么?”
长久低着头不说话。
赵玺头痛:三个孩子中,长子聪明过人,又是太子,自然被看重;幼女活泼好动,又是唯一的女儿,也得到了他的格外偏爱,次子夹在一兄一妹之间,性格又安静乖巧,很少要他们操心,的确被他忽略了。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心事。
轻城看着长久可怜的模样,心疼极了,瞪了赵玺一眼道:“你的儿子,你负责和他说清楚。”
赵玺对长久招了招手:“长久过来。”
长久回头看了看轻城,轻城对他鼓励地微笑。他这才慢慢走近赵玺。
赵玺不耐烦他的龟速,一把拉过他,屈起食、中两指,敲了他脑壳一下:“以后不许乱想,你是我和你母后的儿子,你很好,除了想得太多。”
长久吃痛,捂住脑壳,神情迷茫:“可他们说我不务正业。整天摆弄些没用的玩意儿。”
赵玺哼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没用的,难不成我的儿子还要去考状元?你年纪还小,想做什么都只管去试,哪怕出格些也无所谓。”
轻城见儿子迷迷糊糊的,心疼地将他搂入怀中:“长久,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做的事,只要你努力去做了,问心无愧便好,何必管他人说什么?”
赵玺冷笑:“那些胡说的人都是嫉妒你。”
“嫉妒?”长久茫然。
赵玺道:“那是自然,朕的儿子身份尊贵,性情好,手又巧,这么讨人喜欢,自然会有人嫉妒你。”
长久被他夸得脸都红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自己有这么好吗?
轻城肯定:“我们长久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你只是和团圆长乐的长处不一样罢了。但是,你和他俩一样,都是父皇和母后的骄傲,知道了吗?”
笼罩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长久偎依在母亲的怀抱中,仰起带笑的小脸,清脆地应道:“知道了。”
轻城使了个眼色给赵玺。
赵玺道:“父皇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长久看了看轻城,对上她鼓励的眼神,摇头,大胆地道:“我不喜欢骑马,我喜欢钓鱼。”
赵玺:“……”他最不耐烦的就是钓鱼,可难得有机会陪次子一回,他怎么忍心一口拒绝?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轻城的脸色沉了下来,找来百灵:“去查清楚,究竟谁在长久跟前胡说八道。”真真是其心可诛!
长久却感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父皇还是第一次专门陪他游玩。赵玺见次子不时偷偷看向自己,两眼晶亮,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心中微酸:这孩子实在太容易满足了。倒对陪孩子这事又认真了几分。
赵玺对钓鱼一窍不通,长久先开始还害羞不好意思和他说话,赵玺虚心请教了两回后,他立刻兴致勃勃起来,指点父皇怎么放饵,怎么甩杆,怎么看浮标,怎么收杆……头头是道。
父子俩其乐融融,等到回到大营,却发现气氛不对。
团圆他们几个已经回来了,由百灵和阿卞陪着,都聚在不远处的英王营帐外,脸色不怎么好看。长乐小公主已经换掉了先前的骑马装,看到赵玺,红着眼睛扑上来。小姑娘从来都是飒爽明媚的模样,如今竟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怎么回事?”赵玺揽住心爱的小女儿,眉头皱起。
团圆跪下请罪,惭愧道:“儿臣没有保护好妹妹。”他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了,生得四肢修长,比同龄人都要高挑,偏偏容貌肖似轻城,一眼看去,但觉容色逼人,灼灼其华,竟是不可方物。
此刻,他神色沉稳,说话极有条理,很快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他们遇到了一只棕熊。几个少年虽然还算沉稳,但毕竟没有经过什么大事,第一次对上猛兽不免有些混乱,一不小心就让棕熊冲破了包围圈,冲到了长乐面前。
长乐武艺再好,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哪是棕熊的对手。千钧一发之际,刚从西北回来不久的英王路过,从熊爪下救下了长乐。英王杀了棕熊,自己却也被拍了一掌。
长久的心揪了起来,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悄悄往营帐中走去。
长久喜欢英王,每年,英王都会从西北送一些有趣的小礼物给他们兄妹三人。偶尔回京,那样刚硬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也总是柔软的。上一回回来,他还陪着自己做纸鸢,在玉靥池边烤鱼。他甚至比父皇待自己还要耐心。
帐中似乎有人在说话,男子的声音传出,虚弱而低沉:“姜轻城,我欠你的,如今总该还清了吧?”
透过门帘的缝隙,长久清晰地看到了母后震动,惊痛的面容。许久,她似在哽咽:“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了。你救了长乐,是我们欠你更多。”
英王闭上眼,不再说什么。母后站起身,眼泪夺眶而出:“你何必自苦如此?当年的事你早该忘了。忘了,对彼此都好。”
英王苦笑,面如金纸,声音几不可闻:“怎么忘得了?”
长久看得懵懵懂懂,有些奇怪里面为什么一个服侍的人都看不见。身后忽然传来赵玺的声音:“长久?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长久吓了一跳,回头讪讪:“我担心英王爷爷。”
赵玺道:“担心就大大方方地进去看,这么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长久也不明白刚刚自己为什么不敢进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着赵玺进去。赵玺见英王闭着眼睛,不敢打扰,问轻城道:“太医怎么说?”
轻城眼中泪痕未干:“太医说,好在皇叔身手敏捷,没伤到要害,但伤得也不轻,需好好调养。”
赵玺稍稍放下心来,看了一圈,皱眉问:“怎么没看见服侍的人?”
轻城道:“鱼甲去煎药了,鱼乙刚刚跟着太医去拿外敷的药。”
赵玺轻叹:“皇叔身边服侍的人也太少了,也没有至亲照看。若是他肯娶妻就好了,再不济,有个知冷知热的贴身服侍也好。”可这些年来,英王始终没有这个意思。甚至太皇太后临终前再三恳求,他也不肯松口。
赵玺想了想,对轻城道:“还得劳烦你多费心,挑几个细心妥帖的宫女过来服侍皇叔。”
轻城没来得及答话,病榻上,英王忽然开口道:“不必。”
赵玺在他旁边坐下,焦躁道:“皇叔!”
英王睁开眼,望着青年帝王目中不容错辨的关心,心中叹了口气,徐徐道:“陛下,我现在这样很好。”
赵玺的唇紧紧抿起。
英王的目光掠过他,心知他不会相信。可自己这样,早就习惯了,是真的觉得很好。他想了想,叹道:“陛下若真为我好,找个乖巧的孩子陪陪我吧。”
赵玺一怔。
英王道:“有个孩子在膝下承欢,不至于寂寞,臣于愿以足。”
赵玺一口答应:“好,回头我在宗室中挑个乖巧的孩子,让他陪您。”
旁边忽然传来长久弱弱的声音:“父皇,我愿意天天来陪英王爷爷。”
赵玺吃惊地看向次子。
长久已笑眯眯地看向英王:“英王爷爷,你要早点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做纸鸢,一起烤鱼。”
英王望向长久,孩童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而纯真,充满了善意和孺慕。小长久,是个心地柔软,善良温柔的孩子呢。
心中的阴霾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仿佛已被驱散,他的眸中忍不住透出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