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行人照旧往宿迁府邸行进。
宿迁府邸,早有人候着,正门大开相迎。一路进去宝璐暗暗观察,宿迁的府邸不似京城方方正正,多了江南的温婉与灵秀。大门进去之后是一个小小的厅,往后是一间大厅,再往后就是一个装饰着非常漂亮的门,那些相迎的管事、小厮便不再进去只留几个得力的与剩下婆子、媳妇们将姑娘们的行李搬进去。
宝璐暗忖,这后边应就是内宅了,她们进去之后是穿堂,穿堂再过去后边便是三正两耳的大间,明间挂着载荣堂大匾应是正堂,老爷、太太到此处便自在坐着歇息,里面俱是打扫安排好了的,之前已拨了一些婆子、媳妇们早一天便马不停蹄先将笨重的行李先送来整理并协助打点整齐。
沈宗荣、郑氏先坐上了正座,当中是一副松鹤红木大屏,下面一张案条置以瓷瓶、香炉等物,两边各四张椅子沈宗荣又让几个少爷、姑娘坐着休息,婆子们将早已备好了茶水送上来,郑氏啜了一口茶道:“舟车劳碌许久大家都乏了,也不必在这里立规矩都回去歇着罢。”
几个半大的小孩,初到江南又见是这般园林宅子早已按捺不住要去瞧瞧了,郑氏一说各人都规规矩矩告了退,便往各自院去。
宝璐与宝玲两个也好奇,见明学、明浩他们正房出来后便往东边抄手游廊去,那边说是明学的院子,也跟上去瞧瞧。出了正房便见一大片假山松竹绕着一个院落甚是明净,明学看了非常满意当场给才兴大发起了个名叫岁寒居,寓意不为雪霜所侵,苦心求学之志,身边人立马将这话回到正房里去,据说沈宗荣听了大为褒奖。
而岁寒居以南为明德楼,此楼再往前便是出了内宅外头就是外书房了,外书房对面有一排倒座用于仆役居住。宝璐她们略看了下觉得无趣,复而回来从岁寒居后边绕过正房往西边去,经过时看到后头有两排并列的抱厦可做为厨房、丫环们居住之用。正房往西是绿芜院,此院以北是小月轩,以南是香藕园,这一整排院落的东边便是花园了,花园中间有一个人工浅湖为兰湖建以月牙状四周点缀的以亭台楼阁。
二人以香藕院为始往西绕着兰湖去,先是看到一个晴雪阁四周有假山奇石、各色花草可吟花弄雪,再过去半临于兰湖上有听风榭夏暑可纳凉,再往前便是抱翠亭,建于府中西北角假山上可临风赏月,远翠亭之后再走一段鹅卵石小路复而走回到小月轩。方才宝璐她们站在听风榭上赏看时,榭外亦有曲桥架于兰湖之连接两边。
两位姑娘走累俱回院休息了,此事各人情况又有不同,因沈老爷外贬,里里外外打点所费甚多差不多已掏空家底,到了宿迁俸银直线下降,郑氏不得不精打细算。原先宝璐三姐妹在太太房中养着,一切混着用,每月照例也有一两银子让她们零用,姨娘们每月亦是一两。如今为了省些银两,几位姑娘俱回到各自姨娘身边与姨娘的份混用,各人裁了半份银子,大体的吃穿用度按院以原先姨娘的规格公里出。各姨娘知府中底细,宝璐她们虽在身边养着亦还是记在太太名下,以后婚嫁还是正房出去,倒也无异议还觉得是发恩。
所以现今情况是,宝璐与赵姨娘在小月轩,许姨娘与宝珍、宝琪在香藕园,明学因着大些读书又要清净便单独划出来在正屋东侧的岁寒居,明浩尚小跟在郑氏跟前。而宝玲,郑氏惯也喜她娴静、知理,既无人可依便准备依旧留在跟前。
谁知赵姨娘机敏,入府后在宝璐她们去闲逛的时候早已各处溜达了一圈当晚在沈宗荣耳边吹了耳旁风。说是宝璐大病未愈,南方湿气又重,小月轩地处偏僻,夏日尚可,冬日可比正屋这边格外冷些。大人尚不防事,只是宝璐年幼不好生养着怕落下病根,要求换到大些敞亮些的院落。但若大院只二人住,教别人看了难免觉得老爷、太太偏心些,而宝玲与宝璐平日里最是要好,与她亦是母女般,太太现今要教养明浩,又要操心明学课业,还要操持家务到底劳累些,不如将宝玲在她跟前一块养着倒好,别人也没话说。
沈宗荣听了倒还夸她周全既替太太分忧,又不使太太难做人,当即看了几个院落。除却正房、岁寒居就数香藕园最符合赵姨娘要求,其他的要不就是太小,大的格局够的又嫌冷辟。
许姨娘是个省事的听到了风声当即主动提出愿换,说是箱笼一切未收拾挪一下倒不费事。还是郑氏过意不去,又将许姨娘三人安排在里正屋最近的绿芜院,说是住得近热闹些,许姨娘三人对此倒也心平。
随即赵姨娘与宝璐,连带宝玲与她的半分月银一同挪入了香藕园。香藕园是一明两次的格局,明间为小小的客厅,东边间为赵姨娘卧室,西边间用以纱橱隔断隔成两个小间用于宝璐与宝玲卧室,丫环、婆子们皆睡在倒座。
搬入那日,宝琪特绕过来看了眼,看到宝璐、宝玲二人坐在栏前晒太阳说笑,哼笑了一声:“还道是捡了大便宜,原来竟是几个傻瓜蛋。”说罢便得意洋洋的离去。
二人知宝琪秉性也不同她计较,宝璐心想,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但这一圈事下来,亲娘战斗力太强也是挺心虚的。
第10章 第一次家宴
沈宗荣贬斥到宿迁后的第一次全家宴安排在晴雪阁,晴雪阁四周松木葱郁,奇石雅致,阁外建有花墙将景致尽借其中,而晴雪阁以八扇隔扇门为门并糊以碧纱,闲暇时或开门纳凉或隔纱相望,一年四季春花、夏风、秋月、冬雪尽情可赏。
宝璐见了甚是喜欢,若问京城沈府与之相较如何,她未曾细看过不能比较。宝璐初入这里还未进入角色,只觉得好时好地好景,半分悲伤也无,但其他人特别是沈宗荣明显的脸色不太好,想来也是,任谁被贬脸色都不太好。
宝璐规规矩矩的跟着宝玲进入晴雪阁,阁内正中摆着一张红木祥云圆桌,正席坐着沈宗荣与郑氏,两边下首是明学和明浩,宝珍及几个姐妹依序排开,而赵姨娘与许姨娘则站着布菜。
郑氏见状招呼道:“都过来坐着吧,这是来宿迁的第一顿全家宴,你们又是老爷身边伺候的人,都坐下来吧。”
赵姨娘二人先是不敢,郑氏又让人在席尾加了两张杌子,她们再三推辞不过才半坐下来。
这些内宅家长里短沈宗荣自是不理,脸色晦暗了半天仍旧闷闷不乐,明学正好坐在他身边,他见明学带着一顶头巾这才突然想起明学的学业来,头一个问他:“这几日可有温书?”
明学不敢马虎,忙放下碗筷,恭恭敬敬答:“书都温了一边,因着南下便看了几部诗集,前两日看到‘登车宿迁北,万顷铺琼田。墨云淇水光,上下玻璃天。’觉得甚好但觉得不能表达儿子此行见闻,儿子正两日正欲赋诗一首以抒胸怀。
沈宗荣点点头还算满意:“作诗是好事,只是诗多为怡情,算不得要紧,应试科举重八股文章,把《四书》背熟了,方是头一个紧要的,以后应多在此用功方是。”
明学连连点头称是。
郑氏拿着白瓷汤勺亲给沈宗荣舀了一碗温补羊肉枸杞汤,道:“明学惯是用功的,便是在船上晕船那几日也是卷不离手,我道是劳逸结合常叫他多歇歇,他方看些诗词怡情。况咱们风尘仆仆刚到这,他紧接着又要去上府学的,需好好养精蓄锐才是。”
沈宗荣“嗯”了声,“自个明白便好。”
话音未落,王大家的进来回话:“老爷、太太,老太爷有信来。”
沈宗荣、郑氏忙放下筷子道:“快送上来。”
王大家忙让人送上来将一纸信笺递上。
沈宗荣取纸看信,郑氏在旁不知所书何事,关切问道:“老太爷、老太太身子可安好,大老爷、大太太可还好?”沈宗荣不置一词,郑氏在旁边瞧着他脸色似乎不太好。
半晌,沈宗荣收了信纸按拍到桌上大出一口气。
郑氏见状问:“老太爷如何说?”
沈宗荣闷了半晌,深呼了一口气,方开口:“方才说到府学,此信倒是及时雨。老太爷亦有此考虑,信上说为我们选了两处,一是宿迁所在的淮安府学,有底蕴,苏北文人大多出于此,说是名学府亦不为过。二是常州府学…”沈宗荣顿了下,有点不情不愿道:“因谢峤声名鹊起,这两年炙手可热。”说毕便不再言语,阁中鸦雀无声。
郑氏见状忙调和气氛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慢慢再商议,今日家宴咱不说这个。”转而对着沈宗荣笑着道:“老爷平日公务繁忙难享天伦之乐,难得今日良机,应训诫训诫方是身为父亲的关爱呢!”
沈宗荣暗着脸,将信纸递给王大家的,她忙收好退下,他这才回身对着一桌子人,沉声说了句:“今日好好吃顿饭。”又往桌上巡了一圈,见宝璐坐在末席,十岁幼龄坐在圆墩上肩刚过桌面,因这段时日生病,原先圆润的小脸瘦成巴掌大的小尖脸,显得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犹为黑亮,夹在一群姐妹中甚显瘦弱。
沈宗荣皱着眉问:“七丫头怎么这么瘦,这些日都没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