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玲暗自思忖,亦是有几分道理,多听闻这谢峤圣宠不断,他若阻挠父亲想回京必是困难,况钱立如之案过去没多久,人人怕沾惹那一身腥,虽在宿迁这里打点了许多关系,但究竟能用得上几分力亦是人心隔肚皮不可得知,当即问:“这该如何是好?”
“圣上重文,除新晋的谢峤之外,从二品老参知王大人最为圣上所赏识,况这谢峤与他私交甚厚,若能请的动他为你父亲说几句话,谢峤定不会多加阻挠,你父亲回京必能十拿九稳。”
宝玲听着虽有道理,“我虽在闺中,但也知道这王大人与我们非亲非故如何肯帮我们。”仍是愁眉不展。
郑氏笑笑,挽住她的肩,语气放柔了三分,“所以我说割不断的是血脉亲情,一家人才会帮一家人。”
宝玲猛然间反应过来,如今正值她适嫁,难道太太的想法是...但从二品那样的府上她们如何高攀的上,莫不是做小...
宝玲直觉头上一记闷雷打得她头昏目眩,脸上血色迅速褪去,手脚发凉。
郑氏觑着眼瞧宝玲的神情,知她有几分会意,继续道:“我也是为了你着想,我们如今这般境况哪还有好人家,宿迁这边粗鲁小子,你这娇身软手的如何忍受。”
“太太...”宝玲恍恍惚惚只觉心中发苦。
“王老夫人脾气秉性是最好不过,也喜欢你们这些小辈,尤其是你这等能断文识字,最喜爱不过。往常老参知书房亦有进人,她竟时常提醒着老参知要怜香惜玉,所以你到了他们府上定是为人疼爱,再没别个轻慢你的。”
宝玲冷汗涔涔,没想到竟是老参知,浑身瘫软几欲昏厥。她勉力定了定神,滑跪在脚踏上,颤着声:“还望太太怜爱,老参知想必已上了年纪,女儿实在不愿。自及笄以来太太、老爷日夜为女儿操心,实非子女为孝之道,女儿原一生一世侍奉在太太跟前,还望太太成全。”
郑氏心中冷冷一笑,李夫人看过宝玲正是老参知喜爱的人品,况早已与参知府通过气的,此时如何能叫她毁了这件事,反正话已挑明,也不在乎再说的明白一点好叫她死了这条心。
郑氏冷冷哼了一声,“什么是孝道,家里娇生惯养将你宠到十五岁,如今你父亲蒙难,正是需要你们姐妹出力的时候。你反倒在这里推三阻四的,这难道就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宝玲满眼蓄泪,微微讶了一声,方明白太太已下定了心,定要将她送入王家来换父亲锦绣前程的。她咬咬牙决心为自己搏一搏,发了狠“砰砰”的磕头道:“太太怜爱,若能一死替父亲铺就锦绣前程,女儿也甘愿,但求太太不要将我送进王府。”
“放肆!”郑氏戴满金戒玉镯保养的富贵无比的手猛的怒拍到桌几上,厉声喝断了宝玲之话,宝玲肩头微栗不敢再说,只垂着头。
“好好好,好个孝顺的女儿,平日里见你温良还道你是最孝敬父母长辈最为他们着想的,如今竟是宁愿死也要断了你父亲的前程。也罢,只教你父亲没你这个女儿罢,日后我们客死异乡,你竟也不必来洒你那两滴眼泪。”
“太太...”宝玲悲切一声喊,“女儿一心只想侍奉左右,何曾有这等想法。”
郑氏冷冷一笑,“人心隔肚皮,平日里你是最贤淑明事理,如今不也是眼睁睁的看你父亲姐妹在火坑里见死不救。不消你说我也知道,谁不爱年轻后生,老参知松齿白发自然入不得你的眼。可有舍也有得,这年轻后生哪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少不得跟着吃苦,连带着我们也断了前程,我们一家子真道是凄风苦雨。”
宝玲满面泪渍,见郑氏愈发讲得不堪起来,羞愤难当,心下一悲,反正活着也是任人羞辱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瞠目咬牙发了狠心,当下转头就欲往塌边的墙上触去。
第46章 逼嫁
郑氏是个机敏的,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刺一刺宝玲,眼底时刻都注意着她的神色是否有松动,谁知她竟欲触墙亦不肯就范。郑氏手快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发丝,用力一拉,珠、钗立刻滚了一地,宝玲亦被扯翻在地,一张脸都是泪渍,披发仰倒在地上只是呜咽哭泣,却再无动作。
郑氏被她唬了一跳,心绪一时难平复,起了身子站在脚踏上骂道:“当真是个烈性的,跟你娘一个德行。你若真要死我也不拦你,沈家好歹养了你十几年,这十几年的恩情你如何偿还。你若还有点良知应知父母恩大于天,养恩更重于生恩,你哪日把这恩情还清了,不教人取笑沈家书香门第养的女儿这般薄情寡义枉受圣贤之教,那么那日开始你要死要活要走要留,我再也不管你,左右你还有两个妹妹,想必比你懂事孝敬些,总不至于同你这般眼睁睁看着父亲落难。”
宝玲本是极重情守礼之人,郑氏这番重话亦是刺在她的心上,女子本柔弱,左右一人出去无法生活,难免受辱,况郑氏提及两个妹妹令她一醒,万不能叫宝璐她们也入了这火坑,她左右是下定了心要死的,早死晚死什么时候不是死,左右称了太太的愿,若真能帮父亲也算是还了这十几年的恩情,若父亲升迁回京,妹妹们也能有个好前程,届时她再寻死也是了无牵挂。
心中想定,宝玲这才起了来,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太太教训的是,是宝玲糊涂,宝玲身为沈家女儿自该为父亲前程筹谋,况太太是送我去那等的好人家享福,又不是送我入火坑,我何以寻死觅活,不过是方才没想清楚这里头的厉害关系罢了。”
郑氏见她如此说,早已换上了欢喜的表情,赤脚下地欲扶她。
宝玲直跪着不肯起,郑氏不知何意,她道:“入了王府我必定竭力为父亲筹谋,只是有一个事请太太答应我。”
郑氏见她松口,哪有不欢喜的,“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的我都答应你。”说罢又去扶宝玲。
宝玲拒不肯起,只僵着声道:“宝玲别无所愿,只是姐妹们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日后若能顺利回京,还望太太费些心给她们都寻个好人家。”
“这个是自然,日后你父亲若能回京,什么样的人家不可以看,你到时也是出入贵府邸亦可多帮衬。”
宝玲听郑氏应了,心中才舒了一口,郑氏再来拉她,她方才起来随郑氏又坐回塌上去。
郑氏亲去妆奁上拿了一把梳子为宝玲梳头,黑亮黑亮的发一束一束梳顺,又一束束挽上去。“方才我情急之下才扯了你的头,幸好没扯伤你。”
宝玲眼中包着泪,不敢掉出来,摇了摇头道:“方才那一下没吓到太太方是。”
郑氏将地上捡起的银簪复而插入宝玲发髻中,“待会我叫王妈妈送些燕窝到香藕园给你压压惊,这些时日竟也不必那么劳累绣那些女红,多保养着方是,如今天气渐凉,入了秋便送你上京吧。”
已是无能为力,宝玲亦不多言语,只一概的点头。半晌忽而道:“七妹妹与我感情最厚,这事她若知,她终究年少不懂事,未必能体谅太太一番苦心,届时少不得一顿闹。她如今性子虽沉稳许多,但终究还有些少时的倔气,届时闹起来家宅不宁,既伤了七妹妹的心又恐扰了父亲、太太,疏了父女亲情。”
郑氏替她整理好衣领,问道:“那你道该如何?”
宝玲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当,哽了半天方道:“到时我边寻了个水土不服的病要回京调养,她必定不疑,到时早起偷摸着走便是,她即便闹两日也奈莫何。”
郑氏笑道:“这法子极好,你且安心,这事只你知我知王妈妈知,其他人定不叫她知晓,免得在七丫头跟前嚼舌根。”
宝玲一张脸再无光辉,点了点头又道:“我到京城后,时日长久终究会被七妹妹知晓,太太对内对外便说是我自个轻浮不叫人尊重,没法才入了王府,也算是顾全了父亲和太太的脸面。”
郑氏正欲压额的手半抬着顿了下来,没料到她此番还讲出了顾全父母脸面的话,不免对她高看了一眼,身侧宝玲脸色淡淡已没了方才的悲切,郑氏眼中涌上复杂的神色,不禁侧目望去,宝玲侧脸姣好的弧度与刘氏有几分肖像,不禁吐了一句:“你这秉性与你母亲最是相像。”
郑氏因宝玲答应了,心中对她无不欢喜,留了她在正房吃晚饭,又吩咐人炖了燕窝迟些送到香藕园,才让婆子好生的送回去。
出了房门外头天已黑,朦朦的没有月色,婆子提了一盏灯笼在前,请了一声:“姑娘,走吧。”
宝玲恍恍忽回神,随着婆子下阶,身影随着一团摇摆的灯火向前,渐渐消失在夜里。
宝璐双肘支在榻上桌几,看着桌上漆面金线描花托盘里的白玉瓷盅,笑着道:“太太对你很是不错呢,还特地让人送来燕窝给你,若让宝琪知道了又该一通说了。”
宝玲自方才之事后已有些魂不守舍之症,侧目见宝璐一脸为她高兴的模样不敢表露一分,又想起方才与郑氏所说之话,少不得打起精神哄瞒宝璐,她淡淡一笑:“这些时日觉得身子乏的很,太太知道了便让人炖了些燕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