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听宝璐还替谢峤说话,哼了一声道:“峤哥是何性子,难道我不知?”说罢又“唉唉”叹了一气,道:“峤哥在我面前虽孝顺,我也知道这些年他在外行事多为人所诟病。”
宝璐安慰:“这也不能全然怪大人,职责使然罢了。”
“你也别替他说话了,直白说了就是利欲熏心了。”
宝璐怔了怔,未料老太太这般直言,她倒不好说话了。
谢老太太说起谢峤心中多有气,道:“我原以为他到夔州已失了那份争权夺利的心,虽知安分未一年又要回那方天地去了。”
宝璐只得道:“大人有才学,圣上舍不得。”
“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这分明只是一个计谋而已。”
宝璐没想到连老太太都看得这般明白,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晌只道:“大人让老太太伤心了,但他出发点总是为老太太好的。”
谢老太太听了又叹一气:“我又何尝不知,他小时候也不是这般的,多是恭谦有礼、行事磊落,都怪他父母去的早。”
宝璐安慰:“伴君如伴虎,许多时候不得已而为之。”宝璐虽是如此劝老太太,心中亦是觉得如此浮浮沉沉未免教老太太太过担心了。
谢老太太叹了一气,心道,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她想将他们往一块拉,他们反而越离越远了。谢老太太心里终究还存有念头,便想最后再使一使力,她温声向宝璐道:“你听我说,峤哥小时候是个顶好的孩子,他便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全然是他的错。都是造化弄人,父母离世早,家中就他一个男孩,我又年事已高,他不得不过早背负起家中担子。”
宝璐没听出老太太的意味来,只是道:“大人想读书出人头地亦是顺理成章之事。”
谢老太太又道:“谢家祖训格物致知,向来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峤哥此举是有违祖训,那些年他便是做了大官,延偲早年的学生亦是对他毁誉不断。”
宝璐明白这种祖宗家训有多严苛,道:“老太太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才能支持大人求学。”
谢老太太听了眼里浮出痛心与无奈,缓缓道:“他那时心意已决,我便是有心恪守家规,亦拿他无可奈何,甚至要他跪在祖宗面前思过,他亦不曾低头。谢家祖祖辈辈都是高风峻节之人,何出了这么一个贪慕权势的子孙,我想不通亦觉愧对谢家祖宗,更是狠心打了峤哥,只想他挨了痛便回心转意了。”
“大人还是一意孤行。”谢峤若放弃了便不会有了今日的他了。
谢老太太点点头:“他不肯低头,便是挨了打受了伤也不肯低头,等你自个儿打的心都疼了,他反倒安慰你,说,老太太你别气孙儿只想让你活得舒舒心心的,便是违了家规亦是孙儿一人承担,百年后孙儿自向祖宗请罪。”
“大人为何如此决绝?”宝璐听了愣怔,她知一点因由但不明白谢峤会毫无理由的生出这般想法。
谢老太太叹了一息,道:“说来也是因他父母,早年□□打下江山,社稷未稳,下面官吏多是旧朝之人,他们烧了旧时官服算是投诚新朝,那些人又有什么风骨,多是鼠辈而已,重新获权之后想的也不过是以权谋私罢了。那年江阴涝灾,衙门苛扣赈灾之物,峤哥父亲为人正直为了乡邻出头发声,谁知便被人怀恨在心谋害了,后来才有峤哥那般决意。我虽有心维护谢家祖训,但亦恨那帮贪官,最终也怕峤哥稚龄遭不测不若让他远去求学,所以峤哥到底去了。”
宝璐听罢心头震荡,原来是这样,这样的遭遇便是佛也叫你逼成贼了,莫说谢峤贪恋权势,可没权势又如何自保,如何护着老太太,怪道谢峤那般矛盾,明明是京城数得上的豪华大宅,各院命名偏是清雅,明明身在夔州心在京城,仍是挂上那样的匾,不是附庸风雅粉饰内心,不过本性如此罢了。
谢老太太看着宝璐的脸色道:“我知你不喜谢府内宅事杂,但峤哥本性是好的,只是这些年是胡闹了些,你们若还有机会...对你也好对他也好不是。”
宝璐此刻内心虽已理解谢峤,但萦绕在心的夙愿即将达成终究难以割舍。
宝璐对着谢老太太只觉的愧疚万分,也落了一双泪下来,她道:“若是别的事,别说是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宝璐也没有不答应老太太的。但此件宝璐不想辜负老太太,但终究违拗不了自己的内心,宝璐不想欺骗老太太更不想日后辜负老太太最终让老太太伤心。”
宝璐说的情深意切,谢老太太听罢思前想后竟觉再也无法,只道二人有缘无分,也只能长叹一气,道:“是我老太婆执着了。”终究不再提此事,转而仔细问些食肆的事,说到夜半才歇息。
第175章 十日之约
宝璐留在夔州的消息一传出,除了老太太忧心之外,其余人等皆是开心的。张家母女也不来找她茬了,一心一意的装点行囊准备上京。司书司画二人虽见宝璐这段时日不被人待见,但听到这事终究有些开怀。明儿、月儿二人通主人心意便主动往宝璐院前转了转,见她院里箱笼皆无,心里也放了心,竟还心情十分好的要拉翠芸说话。
翠芸站在廊下收拾衣物,眼风都不瞥一下,只扬声道:“我们姑娘再过几日就要搬出去了,事情杂的很没空跟你们说话。”
二人见状,吃吃的笑:“哪就这般忙了,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了。”说罢,又笑:“也不打搅你了,你自己忙去吧。”
二人回去如此这般回了司书司画二人。司书司画二人此刻正撸着衣袖站在花梨木梅兰竹纹桌前收拾文房用品,原先从京城带来的如今又要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司书正拿着一个青釉笔洗准备装箱,听二人如此说,惊喜道:“果然是不回去了。”
“果然。”二人笑盈盈的上来要帮司书司画。
司画封了一个端砚,道:“你们二人去收拾衣物罢,这些都是爷惯常用的,我须得自己亲自装好了。”
明儿道:“姑娘如今可放心了,再也没那般狐媚子在爷跟前晃悠了。”
司画哼笑了一声道:“何曾把她放在心上,爷早已不理会她,不过是眼前少了只苍蝇终究清净些。”
明儿道是,又笑道:“也是我们多事了还去瞧,她早就被爷搬去那般偏远之地了,哪还有值得我们看的!”
四人开怀收拾箱笼自不消说。
杜姨娘听闻宝璐要留下来也去慰问了番。
宝璐邀她到塌上坐坐。杜姨娘见房中箱笼未动,塌上桌几茶具、活计全未收拾,方才将信将疑道:“你果然不回去?”
宝璐肯定的答复她:“不回去了。”
“那你接下去往哪里去?”杜姨娘不免关心。
“夔州有些亲旧,她们帮衬着我买了个小宅子,算也是安稳下来了。”到此刻宝璐不过当与各人话别了。
杜姨娘没由来的松了下心神,也不多问只是握住宝璐的手道:“你...说你,何须要这般!”
宝璐笑笑道:“说来早与谢府没干系,只是老太太怜惜我留我多住了时日,如今我能独立了,如何还能厚着脸皮留在谢府。”
杜姨娘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在谢府也不好过,所以也有几分理解你,自己一个小宅子不管怎么说也是独立了,终究比在这里寄人篱下的好。”
宝璐也点头称是。
杜姨娘再坐着不过是关心关心几句便也离去了。
翌日,老太太院传来消息,要迟几日再上京先将宝璐安顿了。
消息传开府中各人皆有些吃惊。
弄影一得了消息便告诉杜姨娘,道是:“沈姑娘该不会熬不过老太太又回京了罢。”
杜姨娘如今闲暇不过是坐在塌上饮饮茶,温和的笑笑道:“沈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她夔州的宅子都买了,想来不会跟着上京了。”
“但老太太又说要安顿好沈姑娘,莫不是给她寻个亲事?”弄影提出一个可能性。
杜姨娘想了想道:“也有这个可能,老太太到底是疼爱她的。”
弄影听了也高兴,“终究不上京便好,姨娘的付出也算值得了。”
杜姨娘淡声道:“有得必有失,我早已看开,自己认为值得便罢。”
弄影道:“姨娘会苦尽甘来的,上次将她往爷身边推了一把不也没见爷多亲近她,想来爷心里真没了她了。如今咱们要上京,她又留在夔州,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爷都难说。姨娘放心,不过也是跟爷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一样,爷很快就会将她忘了。”
杜姨娘心虽惴惴的到底安稳下来了,只要不回京便罢,即便她亲近不了谢峤别人亦是不能,即使是司书司画二人也只是内书房而已外书房也不曾踏足过,说到底二人也不曾进入谢峤的心,与她也无异。
消息传到宝璐院时,宝璐也惊了一跳,听说谢峤也在院中劝解,老太太决意不肯听。
宝璐心中既是感动又是不忍,恐老太太落下了无人照顾,也顾不得谢峤在,忙起身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宝璐到老太太屋里时只有谢峤和老太太,不见时时坐着的张氏母女,宝璐心中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