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进宝璐院里时,她也怔愣了一下,想起那日在书房磨墨,那一阙诗、那一匾,难道是她错觉?但那一幅画...谢峤说的那般笃定...是了,谢峤做事向来成竹在胸,他道圣上会喜欢必是喜欢的了。
所以这里终究不是他所寻觅的花千树是吗?宝璐自嘲的想。宝璐叹了一气,所以谢峤还是京中那个谢峤,是她自己想多了,看了幅画一首诗便自以为是的将谢氏的风骨按在了他身上,以为他也是身不由己其实他却是乐在其中,以为他是为了老太太过安稳的生活其实他更贪恋的是权势。
宝璐轻轻吁了一息,不过这些也与她无关了,终于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了,以后谢府与她也无干系了。
绿萝问宝璐:“姑娘,如今我们该如何?”
宝璐微微笑道:“咱们需购置宅子了。”
谢峤过来之时,宝璐正准备去瞧老太太,不巧在院门口遇到他。
秋风劲爽,树叶偶有凋零已见初冬的萧瑟。谢峤精白团花襕衫袍,面带笑意一如曾经她在参知府里看到的他,清朗俊逸气度如霁日。
这人真是奇怪,便是大起大落也未见得一丝欢喜或失落。仿佛一夜之间,宝璐再见他再也没了谨慎与小心,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心防。她在他面前是纯粹的沈宝璐不是依靠谢府的沈七姑娘,而他也只是谢峤,是江阴谢氏的谢峤,是谢大人谢峤而不是她必须小心奉承的谢府主人。
宝璐落落大方,敛衽做礼,“见过大人。”亦无是否要小心被人瞧见,不过是最后告个别了。
谢峤侧头看着她笑了笑道:“何须如此多礼。”说罢,撩袍跨进院去,眼神往左右一瞥,见院里整洁未动,便回头问:“何不收拾箱笼,未免迟了。”
宝璐跟进来对左右绿萝、翠芸道:“去给大人泡壶茶来。”二人会意退下。
宝璐回头笑盈盈对着谢峤道:“大人里头请。”
谢峤瞥了眼宝璐,觉得她今日有些异样,但他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似是而非意会出点什么却又抓不住那紧要点,只得按下心中的疑虑转身往屋里去。
谢峤掀帘进屋,见屋内什物一概未动,心中已了然几分,他转身对宝璐道:“为何不收拾,怕谢府容不下你吗?”
宝璐此刻对着谢峤也无须隐瞒什么,坦白道:“大人对宝璐之恩犹如再造,万分感激当日收留之情。”宝璐对谢峤疏远、防范、谨慎全基于她还要依赖于谢府且不愿惹是非,而如今万事落幕,正当她可以离开谢府之际,跳出这个身份再看谢峤,倒是由衷的觉得,谢峤对她虽有利用,但也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这项着实该感激。
谢峤听着这些疏离之词,心中不悦皱着眉打断宝璐:“你这话是何意,我对你只有恩情吗?”
宝璐弯了弯嘴角,笑道:“比恩情更多,宝璐此生难回报。”
谢峤是个聪明人,话点到此他怎会不过意来,遂冷声问宝璐:“你不愿跟我回京,为何?”
宝璐淡声道:“宝璐感激大人的厚待,只是宝璐并非谢府中人,如何厚着脸皮再跟回京。”
“谢府我说了算,我许你回去谁人敢拦。”谢峤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理所当然道。
宝璐不被人察觉的摇了下头,垂眸平静道:“宝璐谢大人厚爱。”她早在京城之时,她便已想的明明白白,她不愿在乞怜宠爱中消磨自己的生命,也不愿为这一刻的温情将自己卷入无休止的勾心斗角里。她明白自己的考量,谢峤却是不明,如今如何将这话清楚明白又不伤害谢峤感情的说与他听倒是个问题,毕竟现在她内心对谢峤多是感激。宝璐神色波澜不惊,嘴角依旧噙着笑,不急不缓道:“宝璐是胆小之人,愿意过清净的生活,大人府里万紫千红,少了宝璐这一朵亦不会损减半分谢府的繁盛,还望大人见谅。”
“我自会护着你,又有何惧?”
宝璐心中一声叹息,谢峤还是没听明白她究竟何意,不过是以为她胆小怕事而已,敛下眼眸,一字一顿道:“若宝璐不愿呢?”
谢峤一怔,随即会过意来,“不愿是何意?”
“不愿便是,既不愿入谢府亦不愿活的这般累心也不愿...”
“若我许你名正言顺?”谢峤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随即思量了下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念头。
宝璐一怔,心中生出几分诧异了,这人做事都是这般随心多欲的吗?宝璐抬眼瞧去,只见谢峤俊脸暗含着些许愠色,眼神却是无比认真,但她已全然不将这事纳入她的考虑范围,她随即敛下眼眸露出几丝笑意,道:“谢大人厚爱,大人该是明白,从宝璐进谢府的第一天起就无时不刻想出来。”
谢峤眯了眸,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火,听她左一句谢右一句谢,分明是要同他划清界限。亏他这段时日还将她放在心中,谁知在人家心里却是个负担,他的表白竟像个笑话般,知她是个明白,没想到是这般理智近乎冷情,“若我不放呢!”今日他偏要强人所难,看她如何。
“当日离京,大人曾许我一个人情,我想大人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宝璐垂着眸,语气平淡无波道。
谢峤怔了下未料到她此刻会拿这件事来说,气血攻心,脸色铁青的盯住沈宝璐,“你果真是明白人。”
“我且问你,”谢峤思及她的产业心中已明明白白,他脸色转冷,厉声问她:“若在京城之时,你有此家食肆,你可会跟着我来夔州?”
宝璐心头一跳,未料到谢峤会知晓此事,循着他的话细细想起,竟是答不上来,若在京城她能自立,她...她...她定是不会千里迢迢来夔州。
谢峤冷笑数声,眼眸覆霜看向宝璐道:“所以我谢府也是沈姑娘的权宜之计,所以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谢峤曾经万分期待宝璐会对他的“不怀好意”有何反应,他设想过她会如小老鼠般逃走,唯独没想过她这般大胆,大胆到将谢府将他只是当做一时权宜。
第173章 此刻才是真的你
宝璐本不打算掩饰,只是未料谢峤会如此表露心意,也未料到一针见血的将她的小自私道出,宝璐虽觉抱歉但此刻她心意已决万不可能因此动摇。
宝璐定了定心神,抬眸看向谢峤,丝毫不惧他的冷峻,淡声道:“宝璐多谢大人垂爱,大人府中佳丽无数,宝璐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论能力比不上杜姨娘,论贴心比不上司书司画,论情分比不上张小姐。宝璐上无父母护佑,旁无兄弟扶持,实在不敢将身心托付于如漩涡般的谢府,”宝璐顿了顿,看着谢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咬咬牙如数抖出道:“而且大人身处漩涡中心不会不知府中各人争风吃醋之事,甚至甚至大人乐得利用,大人未曾有心,如何要求我们这些飘零之人真心相待。”
谢峤冷声问她:“这段时日的用心,你难道看不出?”
“用心又如何,不过是在夔州闲来无事一时的玩乐而已,与一只宠物有什么区别。”宝璐一想到“觅得花千树”心中一痛,原来是这意,不过是闲憩之处而已。而谢峤何时是真何时是假她实在不知,也懒得费那个心思去猜测,只求将话说的明明白白,远远离了他便罢,沉声道:“大人的用心不过是顺带的,老太太日夜担心大人也不见大人停留,更不论我一个小小的人。况且大人心思深沉,我等肤浅之人实难猜测,只求大人利用完便给我一条生路罢。”
“你说什么?”谢峤脸色已是山雨欲来。
宝璐镇定的望向他,淡声道:“宝璐的意思是说,大人对宝璐不过是利用,如今也不过是利用过后给点甜头补偿而已。”
宝璐无惧谢峤满布冷霜的眼眸,她本想含蓄着来但愈说愈觉得以谢峤的心性非得将话挑明了扎痛他了方好,继续道:“在京城之时,大人心知府中各人爱争风吃醋,却毫不掩饰对宝璐的青睐,以致内宅不宁也毫不在意。当时府中温婉有才气如吴姐姐,美艳如阮香,大人皆不曾留情,却唯独青睐于我,想来并非因我合你意,不过是因新来,较之其他人更引各人关注罢了。”
“大人对我的青睐不过也是一种利用而已,利用对新来之人的喜爱,刺激府内其他人,以致司书司画二人失了态便是连有嫌隙的阮香也要拉拢过来,大人想必是知道那段时日内书房偷偷摸摸进出的人不少,这也是大人的目的所在。很快的,内书房泄密了,大人遭贬,府中伺妾问了责又如数放出,这些都在大人算计之中,而内奸究竟是谁,大人想必也无意费心探究,揪出来也不过是个弃子罢了,这才如数放了出去,而大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想那圣旨上的有违朝廷律例出入声色场合甚至连琴姑娘的入府也不过是大人的障眼法罢了。”
“原先我想不明白,大人这般的人如何会对内宅斗争坐视不管,又如何会把这等机密之事放在内书房而不是外书房,后面问责重重举起又轻轻放下,我心中怀疑但不敢乱猜测,毕竟大人不会拿自己前途开玩笑直至此番圣旨下来,我才瞧明白了,我虽不知大人究竟为何,想来也不是我等妇人能知的,但却也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大人的计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