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生来高贵的二皇子, 先是被马蹄溅起的沙土扑了一脸,又在颠簸之中被马鞍顶住胃部, 没跑多远就哇一下吐了出来。他这么一吐,嘴闭不上, 飞溅的沙土趁机就糊了一嘴, 于是等马奔回行宫, 东宫侍从把二皇子殿下从马背上“请”下来时,他那张本来挺俊俏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哟!二殿下怎么哭了?”那东宫侍从故意大惊小怪的嚷嚷, 引得修缮宫墙的工匠们都悄悄张望,“可是怕皇上知道您又闯祸了、要禁足?二殿下不必担心, 太子殿下定会帮您说情,您先回去歇着吧。”
一面说一面与另一个侍从一起,架着眼泪鼻涕口水和着沙土糊了满脸满嘴的二皇子, 大摇大摆的进了行宫内城,让各处侍卫内监宫女都瞻仰了一番二皇子的丢人样。
严煦直到回到住处,由着自己从宫中带来的内监宫女给他洗干净脸漱过口换好衣裳之后,才回过神, 有力气找那俩侍从算账。谁知那俩人把他送回来就走了,还留了一队侍卫守住了严煦的住处,不许任何人出入。
严煦几乎气疯,发脾气要冲出去,但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健壮的,又刚刚折腾过一番,吐的没什么力气,所以两下就被人架着送回了房里。
“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等我回宫禀明父皇,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严煦骂完,转头叫自己的亲信内监,“都是死的吗?平日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忠心不二,现在怎么都缩了?给我抄家伙,谁第一个冲出去,本王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把冷的足以冻死人的声音,“抄家伙冲出去?想干什么?”
严煦一惊,先往里面窜了几步,才回头看向门口立着的严昭,色厉内荏道:“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问太子殿下想干什么呢?没有父皇之命,你敢囚禁我?”
严昭神色极冷,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丁点儿人的温度,看着严煦的眼神,也如同看一个死物,“囚禁?二皇弟误会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严煦却听得后心发凉,心说难道又要吃皮肉之苦?不料太子下一句竟是:“你还小,做了什么错事,也不能全怪你,定是下面的人不怀好意撺掇的。来人。”
外面立刻冲进来十几个壮硕侍卫,严昭没急着吩咐,而是在满殿人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走到严煦跟前,“把这些只会挑唆主子的刁钻内监拉出去,各打四十板子,方才随侍二皇子的,打一百。就在院里打,宫人列队观刑!”
严煦想说话,侍卫们已经轰然答应,接着各自拿人堵嘴,很快殿中就只剩了他和严昭弟兄两个。
“以为我会打你?”严昭似笑非笑的看着满脸慌张、不知所措的严煦,“你这么不经打,万一一不小心打死了,总归有些麻烦,我何必呢?反正你除了有皇子这个身份,别的一无是处,只要把你这些爪牙敲断,不怕你不老实。”
他说着伸手抓住严煦肩膀,推着他去了门边,“好好看着,这些板子,他们都是替你挨的。”
外面侍卫们已经按住人,开打第一批四十板子的。板子打在肉上的啪啪声和内监们的惨呼此起彼伏,被迫观刑的宫女们都吓的缩成一团,伸手捂着嘴不敢吭声。
严煦耳闻目睹之下,渐渐回过神,冲出去喊“住手”,却没人理他,他想亲自去拦,却又被人架着送回了严昭身边。严煦无力的来回扫视,突然发现院子里这些精壮侍卫,他竟一个也不认得!
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惊,然后像突然开窍一样明白了什么:“原来你……你来行宫是……你想干什么?”
严昭却一脸迷惑:“我怎么了?我来行宫是奉旨督促行宫修缮,二皇弟,你是不是吓傻了?”他说着伸手拍拍严煦肩膀,还笑了笑,“别怕,我这就去写折子向父皇请罪,就说是我没管好你,才让你跑出去吓着了姚相家眷的。你放心,刁奴打了,我再替你认个错,姚相不会得理不饶人。”
他说完就下了台阶往外走,严煦被他拍了两下,不知为何感觉像被猛虎拍过一样,浑身寒毛直竖,吓的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走了。
严昭回到自己住所,先叫人取了折子研墨,果真像他说的一样,写了一封请罪折子,说自己没管好弟弟,让严煦跑出去又惊吓了姚相家眷,还说他已经教训过严煦,也打过撺掇严煦的侍从了,请父皇不要生气,要罚就罚自己。
写完封好,严昭叫了亲信进来,快马送进宫。折子送的很快,郭德胜拿到手里,倒是很想立即呈给皇上看——他现在也不敢得罪太子——可是皇上已经召了几个十三四岁的小美人,在寝殿里饮酒嬉戏起来。这时候就算送进去,皇上也不会看的,他只能暂且收着,等待时机。
当然,这个时机,今晚估计是不会有了。
这边儿嘉泰帝沉迷酒色,外城官署里忙了一天的姚汝清回到家换好了衣服,王氏和姚白栀的车驾才终于进家门。
“怎么耽搁到这时候?”姚汝清一见了王氏就问,“原先不是说,要是晚了,就住一晚吗?”
王氏叹一口气:“不巧撞上了二殿下。”她把事情简单一说,“幸亏太子殿下及时赶来,让人把二殿下带了回去,不然还不知……”
姚汝清心中大怒,顾虑儿女都在,没表现出来,只问姚白栀:“阿栀没吓到吧?这么晚回来,车上冷不冷?去请徐神医来看看。”又让两个儿子先回房。
姚白栀吓着是没吓着,但坐车久了,天又越来越冷,确实觉得头有点痛,身上也颠的不大舒服,就说:“女儿还好,还是请徐神医去观晴苑看吧。”
王氏看她脸色不太好,忙道:“是不是坐不住了?先在我这里躺躺,不要紧的。”又紧着催人去煮姜汤。
姚白栀便也没坚持,让人扶着进去里间榻上半躺,徐神医很快过来诊了脉,又问过路上情形,道:“姜汤就别喝了,我先开副药给小姐喝,伺候的人今晚警醒着些,只要夜里不发热,应无大碍。”
然而人就怕立flag,姚白栀吃过晚饭喝了药早早就睡了,到半夜仍然发烧、咳了起来,折腾的徐神医又来开了退烧药,姚汝清夫妇也都半夜起来,过来守着。
姚白栀烧的迷迷糊糊,却又不停的咳,难以入睡,便只能半坐着靠在掬月身上,劝姚汝清夫妇回去,“明日又不休沐,爹要忙的事多着,咳咳,夫人也累了一天,都回去歇着吧。咳咳,女儿这里有徐神医,还有丫头们伺候,咳咳,没事的,咳咳,也是老毛病了。”
别人还没说什么,屏风外的徐神医先接话:“小姐说得对,相爷和夫人都回去吧,不然小姐也难安心休息。”
医生都发话了,他们留在这儿也确实对姚白栀的病没有帮助,姚汝清就站起身,叮嘱了下人几句,扶着王氏一起出观晴苑回房休息。
“二殿下跟阿栀说只要我是她爹,阿栀就别想做太子妃?”走到半路,姚汝清突然开口问。
王氏一怔,这话是睡前无人时,她告诉姚汝清的,她不明白丈夫为何这会儿突然问起,但丈夫心绪不佳,她不敢多问,立即答道:“他压低了声音,我恍惚听着是这么一句。”
姚汝清没再说话,直等到回了房,两人重新躺下,他才又问:“你瞧着阿栀对太子殿下有没有改观?”
“我瞧是有的。阿栀虽然不声不响,但心里是明白的,她看了庄子上那小院,显然已经猜到是谁的手笔,也确实很喜欢。后来太子殿下赶来解围,阿栀还请殿下多保重——殿下像是清减了许多。”
烈女怕缠郎,何况是这么个缠绵的缠法?单只那番心意已经很可贵了,更不用说这心意竟是来自当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人品又那么出众,王氏觉着,这天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女子面对这些能不心动。
姚汝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你说,殿下要送你们,阿栀没吭声。”
王氏道:“嗯,其实我有点后悔,当时我答应一声就好了,阿栀看着没有反对的意思,大约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后来还悄悄撩起帘帷来看了一眼外面。”
姚汝清却道:“不,你做得对。你若是开口了,阿栀没准又要反感,这样正好。”说完他翻了个身,“睡吧。”
王氏应了一声,一时却没有睡意,她其实很想问问丈夫心中是什么打算——家里供着这么一位大小姐,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偏偏身体又弱,很多时候王氏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尺度应对,要是能尽快把她嫁出去就好了。唉!
姚汝清同样没睡着,他侧身躺着思索良久,有了主意之后,才闭眼入睡。第二日一早起来进宫,早朝不出意外又取消了,他跟御前打了招呼,还是等到日上三竿,才见到龙颜浮肿的皇帝陛下。
嘉泰帝夜御数女,睡醒起来便觉头昏眼花,根本不想见大臣,若非听说是丞相有要事求见,他肯定就又睡了,因此一见姚汝清,嘉泰帝就摆摆手说:“姚卿免礼,何事不决啊?”
姚汝清却扑通一声跪倒行了大礼,道:“臣姚汝清向陛下请罪。”
嘉泰帝一愣:“请罪?姚卿这是干什么?什么事还值当请罪?郭德胜快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