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董静姝,便是以此事威胁,若不娶她,便将他逼奸嫔之事告之天下……这一恍十年过去了,原以为那些早已该被掩埋的秘密,那早已该死去十年的人,突然出现,在这诡异的时刻,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怕。他抖动着双腿,死死的攀住囚笼,但见那阴影依旧保持着侧脸的样子。他晃动着链子砰砰的砸着门,意图让别人听到声音。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阴影处“阿!救命!救命!”一声惊恐的惨呼声划破夜空,他终于可以出声了,本以为马上有人前来查探,然而并没有一人前来。忽然那影子慢慢将身,将整张脸全部露了出来。
凤玦哇的一声,吓的昏死过去。确感觉有人在他颈后风弛穴点了下,意识顷刻间转醒,他无比清醒的看清楚了那张脸,头发长长的垂在脸两边,吐着长长的舌头,那舌头在风里摇摇晃晃。忽然那影子足尖离地,以人不可能有的速度直直向他奔来,突然四面而起的鬼哭狼嚎之声。似有微亮的火光升起,哪里来的刺骨的风,卷带着叶子哗啦啦一阵响。那鬼突然消失了。他才长舒一口气。偏头,又是一惊,但见那处空荡荡的山壁之上,有些影子张牙舞爪,隐隐的孩童的哭喊声,女子的尖叫声,鲜血的喷溅声……
哪里起呜咽声,似是女人的幽诉,似是孩童的哭喊,似是幼小野兽的嘶鸣。
凤玦浑身发抖的看着对面山壁之上,张牙舞爪的影子,那影子盈盈错错,稀疏有秩,时而远山壁里,时而近在眼里。
然而恐惧的并不是这些忽远忽近的影子,是那时不时从墙壁里钻出来的东西时,他分明感觉到有东西喷溅到脸上,用手一摸,凤玦霍然一惊—血。
某处山壁之后,灰头土脸的三人,捂着鼻子相互抱怨
一人说“你为何将车拉的那样快,差一点就露馅了。”
一女声道“阿,对不住,最近武功有所进益,用力过猛,真力没控制的住。”
接着那女声一边咳嗽一边骂道“你死孩子,这从哪里捡来的柴火,湿能这样,你想杀人还是想自杀。”
一少年悻悻道“这样效果好一些。”
另两人同时拿开捂住口鼻的手,一脸灰黑骂道“好什么!”
当然这一段无理由的对话,终是淹没在尖利的男人咆哮声里。
他狂乱的站在囚车里,疯狂的乱跑,尖利的咆哮声响彻山林,在持续很久之后,终于归于宁寂。
当次日看守囚笼的男子上前查探时,见凤玦面无表情的趴在囚笼里,双眼无神,一会笑,一会哭的玩着自己的头发时,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因为襄王—疯了。
看守的老杨惧怕承担责任,在天亮前便收拾行囊逃走了,押送囚车的人马不得不重新换防。
襄王因看守士兵玩忽职守,致使行动不便的凤玦摔下马车,又受了风寒,发烧数日,烧坏了脑子。
这样蹩脚的理由,从西梁国第一荒唐的十一殿下嘴里说出来,感觉有那么一丢丢的可信度。
当然这是对外宣称的官话了。
而真实的情况时这样。
由于向来做事认真仔细非常有处女座性格的凤七公子,觉得自家弟弟和自已媳妇(他自己这样认为的)非常的不靠谱,而军中各方势力细作都有,故而在他们意图支开自己,贿赂看守老杨时,把其余兵力转移到了山后,美其名曰自己病好了,要与大家一起庆祝一下平叛之胜的喜悦,不醉不归。
并同时让跑腿的玄林去附近镇上采购大量的酒,反正已快进帝京了,自己伤好的也差不多,反贼不会来,更没什么贡品可偷醉就醉吧。
诸位将士小兵哪里见过平时高冷的七殿下,会突然对他们这群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隶属禁军和蔼可亲,当即表示一定不能辜负殿下厚爱,各各喝的酩酊大醉。
故而在老三山阴面快被吓死的时候,只有凤萧与玄林两人听见。至于其他人,高纯度的红高粱加上桑氏秘制的蒙汉药,让睡到天亮,天不亮都不带醒的。
当军中那些谁的眼睛一场醉酒醒来突然见到这个情况,顿时傻眼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能告诉自己主子,是因为自己喝了七殿下赏的酒,昏睡过去,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什么都没有听到吧。
那样似乎自己这个眼也没什么用了。
于是当天军中某个角落,同时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传递着同一消息:三王跌落马车,着了风寒,烧坏了脑子,傻了。三个罪魁祸首此刻正悠哉悠哉的聚在火堆边上,雁姑娘拿着一把短匕首,动作姿势无比潇洒的拔着野鸡毛,小五在一边生火,十一兄台因昨日听到某些话,有些不太开心,坐在水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石头。
午时的阳光自头顶倾泻而来,一道阴影遮住了她,风里有淡淡的茵犀香与男子爽朗的气息。
雁丘仰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等下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逆光时,风华绝代的男子淡淡一笑,单膝蹲在她身边,附耳轻声道
“哦,在下还真不知,雁女侠除了杀人放火扮鬼吓人,还是有厨艺的,嗯不错,不错。”
雁丘嘿嘿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十一的方向“喂,你弟弟好像不太开心,你不去看看?”
凤萧缓缓起身,淡淡回眸看了一眼
“有些东西捂的太久,会发霉变质,不若利落的剜除,就好像你手里这只鸡,若不刨内脏,那些消化剩下的残渣便会渗入进去。”
“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么重口味的话。”
凤萧哈哈一笑,雁丘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再次确认这家伙并没有因他们三个狼狈为奸,公报私仇,将凤玦生生吓疯而生气时,方才松了一口气。她却不知,有人早在回京前两日,便命人悄悄将这里按原来的装饰恢复。
“吱呀”
雁丘轻轻推开门,她抬头看了看,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黄花梨木的桌子茶几,书架,甚至连长短毛笔的顺序都是她走时一般顺序,桌上的那个自制黑羽笔还摆在那里,一切还像是离家前的那个晚上。
她无声一笑,这一笑感慨,难为有些人煞费苦心,只为她能在这一刻少一些凄凉。这一笑为那些情意绵绵的柔情,终化在这日常的布置,与用心的精致。
院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些拖沓,有些疲惫,径直向着东厢房里母亲的排位而去。
雁丘不动,仔细辨别着那脚步声。
雁怀一身素衣,缓缓的推开了东厢房的门,他几日前便从牢狱里出来,虽知晓陛下心意,但也受不少委屈,那些太子的幕僚,后宫里的手,吃些苦头再所难免。
如今一恍两月,自己本以为陛下还要将自己再关几个月时,那个让他最头疼的女儿竟然传来这样的消息,他感慨涕零,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是好。
在自己被皇上打入天牢里,远在边疆的儿子早早呈上的罪己诏,并宣布与自己脱离父子关系,而那个曾被自己骂为不肖女的孩子,在他落入牢狱,本以为会一走了之的女儿,并没有放弃他。
而是以自己的方式救自己出来,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出去是早晚的事,但当梁帝亲自到牢狱之中,告知他这个消息时,还是老泪纵横。
在陛下特赐的别苑里住了几日,原府被查抄后并未复还,他悄悄买通了后院守门,想到她面前说说话。
他支开战英,自己一个人从前街绕到后街,本以为此刻无人,方才敢倾诉一下。
雁怀推门入内,见东厢屏风之后一块灵牌,上面并未刻任何字,只堪堪用一块红布包着。
他有些踉跄的关上了门,找出一个布满尘土的凳子,擦也不擦便坐了下来,他先是苦笑一声
“你一定恨我吧”
一阵无声沉默之后,有男子哽咽之声,有些佝偻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你走之后,我纳了妾室,对女儿也是不管不问”
他低抽几声方复又抬起头来,苦笑道
“可你说走就走,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好歹、好歹我们也是六年夫妻,便是如此脸面也不愿给我吗?”
他抬起头,自碧纱里透过的光,照在亮他脸上两道水痕迹,那张保养得当容颜上,在那一刻仿佛老去十载岁月。
雁丘一动不动的屏息附在门外。
“这十二年来,我从不愿去你的陵墓上,也不愿祭拜你,因为我知道你没死,肯定没死,你是塔尔圣女,你是天纵之子,如何能如此便死了,但我又不愿向女儿解释你的去向,所以只能如此、如此给你匆匆建一个陵墓,但也只能如此而已,你明白吗?”
雁丘浑身一震:塔尔圣女!她的母亲是塔尔圣女!
“咱们的孩子,她很好,很好,像你一般,越是如此,但越是如此,我越害怕,我怕她也会像你一样,无声无息的离开我……”
雁怀长舒一口气,那张与雁丘有五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他缓缓起身,走到那块盖着红布的牌位前,缓缓抬起手,轻轻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