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七哥哥十一岁,小夏子早在当晚便暴毙身亡,死无对证,而三哥当年在猎场刚立下战功……”
那些少年时的恩怨,于深宫高墙之内,看似被岁月掩埋,却在多年后一个不经意的早春黄昏被重新提起,两人年龄相差几岁的孩子抱团取暖。那些纯粹的感情无关乎身份,无关乎地位。
那些本该记载于泛黄的纸卷之上,以血当墨书过的陈年往事,有波谲心计,有情意深重,有少不黯事,有以死铭记……雁丘轻轻一笑,她本能的想揽下少年的肩膀,爪子伸到一半,恍惚才想起这家伙的身份,悻悻的收回了手。
她回头,对着远处小五做了个手势,方才回头道“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从背后推你入冰窖,你七哥可保护你。”
十一目不坚定的转头道“不,我不会再让七哥保护我,换我来保护他,拿命!”
少年目光坚毅,怔怔的望着远方,那身白色的亵衣漆黑的散乱的长发,在千里皓月之下显得无比刺眼。
在过去繁花似锦的年月里,他们祭天地,祀祖庙,庆元旦,赏端阳,贺上元,接见外国使臣,品尝玉盘珍羞,享受着寻常百姓不能有的生活体验,在这看似有条不紊的生活里,谁也不知道能否安全的活到下一刻。
她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十一没有说出来的,那些前朝往事,与活在前朝记忆里的红颜女子,在某个无声的夜晚,埋葬于蔷薇花下,淡淡沉香里,在那丛葳蕤繁茂的花叶下,有少年深夜悄悄放歌……
她曾经听凤萧无意间提过十一的母亲……那是一个红颜早逝的女子,曾经是宸妃的婢女。
山间的晚风还是有些刺骨,尤其在靠近帝京之后,一片沉寂里。有低低悠扬的童谣传来。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一地清辉下,少年眼底泪光点点,那个生于芦苇之乡的女子,他的母亲……
雁丘低下头,状似无意的看着脚尖的草屑,正思考着如何才能安慰这孩子。
十一抽了抽鼻涕道“你这女人看来真老了,好好的提这些做什么,快些动手,晚了来不及了。”
说完便匆匆溜边跑开。
雁丘张了张嘴“这死孩子,老娘二八年华,肤如凝脂,哪里老!”
虽然心理年龄稍稍大了那么一丢丢。
一阵山风吹过,有松针中子簌簌作响,隐隐有一丝血腥气息飘来,远处的忘川河支流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于夜色清辉下,显得迷蒙如瑶池仙境。
山底下的营帐里,最靠近囚车的那个火盆,因无人添柴,越着越弱,在几阵风之后,便被飞灰覆灭了。
看这囚车的老杨在半个时辰前,去解手诱使至今还未归来。
渐渐黯淡的光下下,黑暗笼罩了囚车。
凤玦百无聊赖的拿着草棒,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那块山石。
突然,他眼睛无限惊恐的放大,远处那处空荡荡的山石之上有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突然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寒意,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起了一身。
不自觉得的咽了口唾沫,使劲的摇摇脑袋,又用那双漆黑的手揉揉眼睛,方才看清楚那块山石之上,并没什么影子。
可能是有光太过亮照在山石之上反射的光吧。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厢还未放松,瞬息之间他再次睁大双眼,那块原本平平的山石之上,突然平地多了一个阴影!
明明在刚才,那阴影并没有在那,他甚至还看到了那块空荡山石之后冒出的荆棘!
然而此刻,分明有东西遮挡住了!
呼啦一声,他带着铁锁链趴在了囚笼之上,死死的盯着那一块阴影。
忽然那东西的头部动了动,侧过半张脸,满月之光,正移至当空,一地清冷月色下,那人面目栩栩如生,高挺的鼻梁,纤秀的唇线,带几分江南吴蜀之地的柔美之色,单单是看侧目,是个美人,但美人的侧脸却是灰白色。
凤玦哐的一声后退后囚笼里,嘴唇哆嗦着指着那突然处阴影里的人,恐惧之意早已传遍身体每个根神经末梢。
他一面指着那人,一面试图寻找可以求救的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因恐惧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栗嫔、栗、栗嫔……”
诸般往事,随着那个尘封十载的名字,逐渐清晰而来。
那一年他在北疆战场之上大破戎军,归京后又恰逢自己生辰,父皇龙心大悦,于中宫之内大摆宴席,宴请宾客为他过十七岁生辰。
三怀两盏,觥筹交错,几番新臣旧交迎来送往,他有些累了,半躺在座椅上,半眯着眼睛醒酒,忽然在中宫内某个角落里听到一极其极悦耳童谣于女子之口轻轻吟唱“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那样的缠绵温柔,妩媚缱绻,带点吴侬软语口音。
他轻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眉目清黛的女子双手抱着一四岁孩童。原以为是哪府的家眷,定睛望去方才知晓是怀中抱的正是十一皇子凤英。而那眉目忧愁的女子原是宸妃娘娘的侍女,后被父皇宠幸一夜之后产下皇子,封为栗嫔。
后父皇觉得愧对宸妃,便不再理会于她,但对十一还是宠爱有加。
他自嘲一笑,只觉得听那女子唱歌便觉得心神安宁,便想到自己的母妃。
栗嫔似感觉到了什么,迎上他滚烫的目光,吓的浑身一震,赶忙起身抱着十一离开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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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地,祀祖庙,庆元旦,赏端阳这十二个字是照搬自《万历十五年》突然对明史感兴趣了,有喜欢的妞们可自行去翻翻,书是真的不错哟。
另那首芦苇荡的童谣是百度找的。
栗者,离也,听名字就知道这女子活不长,另她的闺名我还没想好,喜欢取名的妞们可以想想,留在评论里,一经采纳有奖励滴。
第八十四章 蔷薇花下葬红颜
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他忽然觉得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正想起身,便见一红衣女子缓缓向他走来,她手执金杯,巧笑倩兮,正是长宁藩王董跃之女,董静姝。他烦躁的看着那女的的嘴一张一合,也不看他一眼,见她端过酒杯,便接过一饮而尽。便觉得有些憋闷,想着那女子离去的芳踪,便觉有种失落感。
想是酒上了头,他模模糊糊顺着宫内蜿蜒的青石路走着,见有小太监上前来扶,被他一把推开,他想静静。找了处临水的假山,靠着山石坐下“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他一惊又一喜,再次起身,循声追去。那一丛蔷薇半掩的花墙里,偷过稀疏的花枝,他看见栗嫔正坐在红烛之下,缝制衣物。他踉跄走去,不知是春意的暖风,还是酒性的猛烈,那一种炙热的焚身之火,灼热难耐。栗嫔听到声响回头,见他无声无息的闯进了,当即吓的花容失色。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压在了身下,用在战场上的蛮力,控制住了女子纤弱的身体,女子沐浴后淡淡的蔷薇之香,再次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汲汲渴求的源泉近在咫尺,手下光洁的肌肤如腊月红梅之上的白雪,鸳红色的肚兜鹅黄的柳叶……小腹的炙热让他迫切的想靠近,靠近他,便可不受这焚身之火……只是不想身下那女子性子如些之烈,竟然抵死不从,宫外的脚步声,他情急之下只得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身下的人剧烈的挣扎着,挣扎着……那双黑白分明如芦花荡的双眸,最后归于沉寂,湮没在一片黑暗里。那女子窒息而死……他一身,慌忙穿上身上的衣裳,却不回首间,看见宫门不外不知何时站着的董静姝。那女子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又淡淡扫了扫他身后衣衫破败的栗嫔。极其冷静的对让他从后门赶快离开,这里交给她。他慌乱之下只得点头答应,整理衣衫迈出后门时,她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接着便是禁军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他微微松了口气,慌忙离去。次日宫中内侍传出,栗嫔得了心疾,暴毙身亡,十一皇子过到宸妃娘娘名下。他才恍然惊呼,那日,十一也在场……他辗转反侧,想着那日十一到底有没有看到这些,向来心思缜密的他如何会疏忽到这种地步。半年后,他终于忍不住,派亲卫小夏子动手,将十一推进了冰窖,以想着宸妃如此得宠,老七也聪明,留着也是祸患,干脆一起解决了。只是没想到,最后两人一个都没死成,只是受了寒疾,十一惊吓过度,宸妃对外宣称高烧不退,记忆出了问题。过了几个月后,他见并无异常,方才安下心来半年后,董静姝嫁于他为妃,他成了所有皇子最令人羡慕的人,长宁藩王,手握重兵,满朝里跺跺脚便能让朝廷抖三抖。然,只有他知道,父皇早有削藩之意,不过是早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