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开始了她那一段稍显得文艺的人生。
但也仅限于习武做画无聊之时。
雁府毕竟属钟鸣鼎食,虽人口不多,但依然不会允许自家女儿习这些靡靡之音。
故而这几年来,只能弹下那么一首《浔阳月夜》
她活动一下手指,发现按品柱都有些困难,索性将琴一放,拿起剑来。
“这样比较好,否则会露馅的。”
桑梓看了一眼天气,仲夏七月天,傍晚还是有些风起,但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你确定今日她会听见。”
雁丘挑眉一笑“谁指望她今日听见阿,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这样,岂非太过突兀。”
“好久没听你弹曲子了,今日便让我再惊艳惊艳吧,说不定哪天我又从新拿起来,赶超你这天下一第琵琶的称号了。”
其实无人得知,当今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同盟会左使,当年是名冠江南的才女,有国手之称的琵琶弹奏者舞三娘亲授五年。
当然做为将送入各国皇宫的女子来讲,这些不过都是寻常技俩啊。
宸妃,也就是凤萧之母,之所以能迷住前太子与当今梁帝,定也是有真才这学的。
只可惜她贵为皇妃,无法亲眼目睹了。
桑梓笑了笑,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虽年近四十,却保养依旧很好,看不去不过三十岁年纪。
“什么天下第一琵琶,你这孩子竟在此胡说。我都多少年没碰这东西了。”
她说这话时,极其爱抚的摸着琵琶的琴弦……
眼神辽远像是追忆着那些年虚无飘渺的青春年华。
和那些年华里遇见的让她终生逃不出的人呐……
她叹了一声,垂下眼眸,手指轻按在品上,右手一拨,一首浔阳月夜如流水一般倾泻而来。
“江头宴送客归家,秋夜罡风扫落霞,更不见月华。雄心大志皆烟化,被贬作江州司马,功名哪堪夸。
挥泪别京华。
未畏权贵,显赫霸京华,不羡乌纱,不虚度年华。
抛开一腔怨恨,把酒论诗画,无复再牵挂。
秋风萧索摧花,醉不成欢夜送客,骤听水面忽传,阵阵丝弦优雅。
邀相见,万唤千呼千呼万唤方能再听琵琶。似鸣泉幽怨,或似大小珠落玉盘,又似驰驱奔马。
十三一手琵琶教坊成佳话,京师盛赞颂风华正是年华欢笑,好一朵艺苑名花。
叹一朝,逝去似水年华,只恐人老珠黄,才与商人论婚嫁。
商人重利轻别离,独守孤舟,泪与残红同下。盼郎归,梦回午夜,形单影只,空对月华。
秋风秋雨夜夜,怕独听鹃鸟啼,梦境如幻化。
谁怜独自长夜,对孤灯下凄冷寂苦影儿照窗纱。
盟誓旦旦化烟霞恨怨商贾不归家。
哪有知心话繁华富贵若镜中花,伤心无言独抱琵琶。
浔阳旦夕苦思家。终岁未听弦雅。
只有杜鹃啼血伴晚霞。每见秋月春花,凄然泪下。
每欲人离俗世,何处可觅仙槎。
同是身世飘零,天涯沦落客。
人间世情百态,尽是俗草凡花。
相逢何必曾相识,难得共诉知心话。
今日江边一别,何时再睹风华。
声喑哑,更催泪下,江州司马泪儿洒
诗赠与苦娇娃,共诉伤心哀怨对月华。
此情愿永牵挂,浔阳夜半,晚风衬琵琶。
此情义更牵挂,愿留后世知音听琵琶,愿留后世知音听琵琶。”
随着音起,她执剑舞起,仿佛置身于浔阳江头,那片微云未雨的江头小船之上。
身起,如叶便轻盈,于空中百转千回,千回百转,将手中那剑舞的如飞花乱起。
随着曲子越来越快,她手中的剑便如春日飞花一般,越来越快,剑身如月影辉辉,随着那鹅黄色的轻罗春衫,宛如一朵招摇在风中的美人蕉。曲罢,剑落。一地残叶,极有规律的摆在一起,走近一瞧赫然是以残叶摆成了浔阳月夜四个大字。
那字摆得笔锋苍劲,宛若游龙。
桑梓放下琵琶,远远观了那以叶摆的字一眼,笑道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你的功力尽步如此之快,连以往的那种虚浮也不见了,可喜可贺。”雁丘笑道“受几次伤,多打几次架,说不定有朝一日我还真能胜得了杨老头。”桑梓含笑摇头“或许到时候你就不那么想了。”
话音未落,便见小厮自前院匆匆前来,垂手立在一旁
“大人前院有位师爷有事找您”
雁丘将手中长剑扔给他,摆摆手道“知道了,让他去二进花厅等我。”
邱府中的仆人,上至管家下至小厮仆人,皆是同盟会中人,知晓她的身份,故而没有什么可隐瞒。
雁丘回房换了身衣服便匆匆向前院走去。
张成正端坐在花厅里,一动不动,看似冷静,但他那眼底的恍惚之色出卖了他现下的心情。
雁丘入门便道“给张师爷上个冰碗来。”
一旁的侍女应声而出,雁丘方才道
“有何要事,需得您亲自跑一趟”
张成赶忙起身拱手立在一旁,连雁丘示意他坐下也没在意,赶忙道
“昨日那尸体,被丞相府的管家给带走了,直接扔了几两银子给那看守尸体的老杨头,也未经仵作检验便将尸体给,给抬走了。”
雁丘不言,端起茶杯来慢慢啜了口茶,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想说什么?”
张成见她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略有些着急,他抬手不着痕迹的将眉头的汗水给抹去,清咳一声道
“大人,属下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事关重大阿!”
雁丘冷冷瞥他一眼将茶杯往桌上一放
“事关重大?不过是人家一个小厮死了而已,哪里重大了,所谓民不告官不纠,难不成你让我去将丞相府的管家抓起来?”
张成呼吸一乱,赶忙上前解释道“属下并非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认为,这案不能这样草草了结了阿,这、这于法不和阿。”
“哦?”雁丘冷笑一声,懒懒靠在了太师椅上,姿态极闲的看着张成
“于法不和?师爷您倒是说说哪里不合?这破案查真凶是顺天府尹的事,我一个飞凰营副都统,只负责一方安全,干嘛要做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这、这?”
张成急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找不出她话的错处,只得急得原地踱步。
雁丘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们想利用老娘互相整垮对方,嘿嘿,还真以为咱的脑子是一根筋?
“我说张师爷,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既然信我,就莫要再做什么小动作,像安插眼线,意图左右我的意志,这样的蠢事最好了不要再做了,还有,看在你这一个月以来兢兢业业奉献的份上,今日这件事情我当没发生过,倘若以后再有,切莫怪我不顾念主仆情份。”
她说着这话,淡笑着,一脸上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淡然,却听在张成耳朵里一阵恶寒。
原来,原来她都知道!
他听觉得此刻三伏热天里,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长吸口气,垂手立在一首,恭敬点头称是,便不再多言。
雁丘见他识趣,便道“张师爷,我知你心向旧主,我很欣赏忠诚的人,也不愿强迫你做什么,你大可继续按你主人的指示来,但有一条你不得跨越……”
张成惊慌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但见她云淡风轻的谈笑间竟透着狠辣与犀利。
那种超脱世然的洞悉,让他自惭形愧的低下头。
“我要试图去挑战我的底线,更不要去挑战我的原则,至于底线和原则是什么?嘿嘿,你自己会知道的。
若无其他事情,就先退下吧”
张成颤颤拱手道“是”
匆匆离开了邱府。
雁丘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收起。
桑梓自屏风后缓步踱出
“他是张居正的人?”
雁丘点头“对,其实我想张居正也是好奇,既然我已将霍渊救出去,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吧。”
桑梓冷笑一声“这只老狐狸,就想浑水摸鱼。”
“他和陈怀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陈怀镜以为我是他那一派的人,而张居正则是想利用我去对付陈怀镜,两人一个狼一个狈,没一个是为大局考虑。不过,想利用我,再学个一百年吧。”
桑梓笑道“你师傅若是知道你能如此洞悉时世,定然很是高兴。”
雁丘哈哈一笑,心中甚是高兴,虽是被迫卷入了这场政治博弈,但找了件事情做的她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的。
既然知道大同社会是一种崇高的社会理想,那么如果自己有那么一块封地的话,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治理。
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让那些臭屁仁义道德却中饱私囊的政治家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