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抓住我的衣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哀家错了,哀家真的知道错了,哀家跟你赔罪,你让我见见胤禵好不好?”
泪水源源不断的从眼里涌出,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的将衣袖抽出。一切都太晚了,我可怜的孩子永远都回不来了。
太后的面目变得狰狞,“你这样对哀家,你以为你逃得过天谴吗?”
我大步流星的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太后撕心裂肺的声音,“你给我站住,哀家要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悬在城门上暴晒……”转而又拉着赫姑姑哀求,“去,帮我去叫皇十四,去,快去”,反反复复的求,泪水在她满是沟壑的脸上纵横。
赫姑姑没有动,只是一个劲的流泪。
太后怒道:“你竟敢不听哀家的话,小心你的脑袋!”
“太后!”赫姑姑哀嚎一声,悲切的抱住了太后。她求遍了整个后宫,可是没有人肯见她。不是推说生病,就是装聋作哑。她真正的意识到太后是真的到了尽头,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唯有更用力的抱紧了太后。
太后却像是猝然被人一击,这个曾经仰望她的女人,曾经匍匐在她脚下的女人,曾经卑贱到泥土里的女人,现在连她都在可怜她。尊贵的面具,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轰然倒下。
她像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定。泪从太后的脸上淌下,她绝望的发现,从她选择皇十四那一刻起,她就是在和整个后宫抗衡。她身边这些薄弱的力量,在这庞大的力量面前是多么可笑。纵使她尊贵如太后,也无法逆流。
赫姑姑惊恐的摇了摇太后,却见太后“咚”得一声倒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太后!”赫姑姑发出一声嘶吼。
我惊然回首,看到那个曾经颐指气使的女人静悄悄的躺在那里,一片死寂。我愕然的扑到她的床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被赫姑姑一把推开。
她真的死了,这个我在内心凌迟了百万次的女人终于死了。内心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柱石,轰得一下就塌了。恍恍惚惚,像是失了魂,可是我没有得到丝毫的解脱,反倒生出无限悲凉。
赫姑姑指着我,发出尖锐的指控:“是你,是你害死了太后!”
闻讯而来的嫔妃们乌压压的跪了一地,这些个“病着的”,“睡着的”,“忙着的”贵人们,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同一时间挤在了永和宫里,哭得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哀切。
我无疑是她们最好的替罪羊。既能克死婆婆,又能对付小三,她们哭得比笑还开心。
有几个年轻的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揪着我的发髻,将我摔在了地上。倒是几个年长的沉稳,只是静静的在边上看着,就算是皇上过问起来,也怪罪不到自个儿头上。
我丝毫没有反抗的欲望,太后的死没有让我得到解脱,反而像是上了枷锁。
年轻的小主们沾沾自喜,我的沉默使她们更加变本加厉。这群在后宫耗尽了青春的枯槁,终于在这不可见日的地方,裸露出锋利的爪牙。仿佛只有尽情的撕扯和折磨,才能让她们获得嗜血般的快感!
雍正的怒喝阻止了这场闹剧,他身后凛立着的两个大清最尊贵的女人,冰冷沉静的扫视着这一切。
瑾曦扫视了一眼:“来人,刘喜得护住不力,乱棍打死!”也不给刘喜得辩解的机会,捂着嘴巴就拖出去了。
雍正对这倒是没说什么,瑾曦抵着头,嘴角微微上扬,雍正的心思,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瑾曦早就恨透了他,太后一死,失去利用价值的刘喜得连一刻钟都活不过。外头凄厉的惨叫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年轻的小主们手足无措的搓着衣袖,惊惶不安的惨白着脸。年岁稍长的齐妃率先出来说,“这不关臣妾的事……”话至一半,雍正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齐妃心下一凛,剩下的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皇后出来打圆场说,“好了,还不快去请太医,都成什么样子”。
年贵妃,这个在大清和皇后一样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女人,拖着一副娇弱的身子。可她的脾气却一点也不似她身子般的娇嫩。余光在我身遭打量了一圈后,冷冷道:“她们虽是有过,却并无错,谋逆太后,死罪难逃,就该凌迟处死!”
年贵妃的话彻底激怒了雍正,仿若一把匕首正中他的痛处。盛怒的雍正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
“皇上!”瑾曦迎了上去,毕竟方才她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她以为她会同其他人不同。
“出去!”雍正连一丝情面都没有留。雍正赶走了所有人,只将我守在了这小小的乾清宫。
太后的死亡将这片本就暗潮云涌的皇宫激起了万丈巨浪。
雍正依然义无反顾的拒绝外来的一切信息,拒绝接见一切的大臣,把这小小的乾清宫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第两百七十章 天理难容
他坚决不让任何的风声流入,坚决不向我过问有关这件事的任何细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哪怕外面的群臣已经炸开了锅,哪怕请求处死我的奏折足以堆砌半道城垣,这小小的乾清宫依然保持着独有的宁静,仿佛和外面隔出两个世界。他以为他摒却无视一切的纷争,就能守得住我,守得住这片宁静。
外面的群臣已经乌压压的跪了一地,身上的锦服早已脱下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自己膝侧。他们以死谏的方式,请求圣上将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妖女除以极刑。
乾清宫的门终于打开了,其实雍正心里比任何人都清醒,他守不住我。否则他不会时常半夜惊醒,汗流浃背。唯有将头依靠在我的肩颈,才能稍稍平复。圣上谁都没有见,独独召见了李卫。李卫只说了四个字:“请求诛灭!”雍正大怒,将李卫打了三十个板子,逐了出去。
雍正疲惫的回到了乾清宫,他想给我一个安心的微笑,可是他知道聪慧如我,看的比什么都透彻。雍正的视线在落到替我诊治的庄邹凯上时,无精打采的眼眸立刻变得光彩起来。庄邹凯先前是康熙的心腹,如今又做了雍正的御用太医。太医署里有上百位的太医,独有他能够侍奉两帝,这其中的位份自是不必说。本来也用不着他亲自诊治,可是放眼整个太医署,竟无人愿意为我出诊。
雍正:“庄太医,这件事你怎么看?”
庄邹凯作揖道:“臣只是个医者”。
雍正瞪了他一眼:“朕要你说!”
庄邹凯这才端端正正的跪下,只说了四个字:“请求诛灭!”
“大胆!”雍正气的说不出话来,狠踱了几步,甩着衣袖恨道:“你跟那些个酸腐东西都一个样,一个样!”
雍正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会儿,稍稍平静了下来,又指着庄邹凯问:“朕问你,既然你也想让她死,为什么还愿意替他诊治”。
庄邹凯定了定,回道:“臣是个医者”。
雍正怒瞪着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缓缓起身,跪在庄太医身边,目光落在脚下的地板一动不动,“请圣上下令”。
“你”,雍正浑身的血液像被怒火沸腾着的开水,一直流到手指尖。可他不愿冲着我发火,舒了几口气才双目通红道:“你这样说对的起朕吗?”
我把头埋的更低:“若诗谋弑太后,天理难容,理应诛杀!”
雍正:“可是太后并不是你杀的”。
我:“就算不是,皇上也必须相信:是”。
“连你也在逼朕”,雍正身子一恍,几乎没有立住。那是第一次在他脸上流露出软弱的神色。可这也是极短暂的一瞬,他又挺直了脊梁,大声道:“你要朕无视真相,昧着良心将你送上断头台!”
我抬起头:“汉朝主父偃才智双绝,忠心耿耿。却为什么却还要被诛族?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贪污受贿吗?圣上应该比我更清楚,是因为主父偃政吏严苛,得罪了诸侯权贵,导致兵临城下!汉武帝将主父偃诛族是为了平息藩王之怒。如今,太后驾崩,天下震怒。若诗早已是别人的肉中刺,眼中钉。不杀若诗,难以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这句话与其是说问我,其实是在问自己。雍正满面沧然,“这不是朕想要的天下,朕的天下应当公正、清明。”
我:“若诗相信,圣上的理想终有一天能够实现。但现在,必须用若诗的人头去堵住悠悠众口。不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将若诗变成扫荡京城的砝码。我听说,君王的理想必将经过尸骨的堆砌,我希望只要若诗一人就够了,而不是十万将士!”
雍正背过身去,一言不发。他的脊梁笔直,隐隐发颤。不知过了多久,他大喊了一声:“来人啊,蓝若诗谋弑太后,罪无可赦,打入天牢,交由大理寺候审!”至始至终不再看我一眼,微微垂目,眼睑在他的卧蚕上留下半月牙似的余影。
谋弑太后,已经是板子上钉丁的案子。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太后死于郁疾,这也无法为我洗脱罪名。即便是捏造了替罪羊,这个交待也只我来给。这些蠢蠢欲动的藩王根本不关心太后是怎么死的,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的命而已。准确的说,是借着我的命威胁圣上而已。只要圣上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就会成为他们兵临城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