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也觉得可笑,“这可真有意思”。
夏雨不理他们,自顾蹲下,替敦多布拧了热毛巾,他的伤已耽搁不起。
反倒四爷一本正经说,“我和准葛尔本就没有纷争,既然公主已不打算追究,那么我也没有理由再和你们为敌”。
敦多布注视了四爷一会儿,跟着爽朗笑道:“既然雍亲王爷都开这个口了,我若是再不知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
听到这一句,我的眉眼忍不住动了动。
黄太吉看了一眼敦多布,也不好再说什么。年羹尧有些气恨难平,叫了一声,“爷!”
夏雨拧了热毛巾先是擦去了旁边的血污,又放热水里拧了拧,要把伤口清洗干净。
“啊!”我捂着伤口,忍不住一声哀嚎。夏雨手里一顿,担心的看向了我。我疼痛难捱,辗转抽搐,不慎将热水盆子打翻了去。
夏雨趴在我身边,忍不住一声惊呼,“公主!”上来,想要按住我的手脚。
我却已经缓过劲来,只是神色漠然的看着敦多布道,“你走吧”。
这个时候,从后院里跳出一个血人,大叫了一声,“水里有毒!”‘咚’得一声,倒地就死了。腥红的血将他身下的草地染得糊刺啦渣,从屋子的后院一路拖过来。
原来那准葛尔士兵在刚才的混战中被砍伤了手臂,那场恶战,连命都几乎顾不上,何况只是一条手臂。他连血都来不及止,敦多布就下令打游击,又立马潜伏到了后院里,可埋伏了半天也不见外头有所动静。他便趁机摸进了里屋,想用夏雨烧剩的开水给伤口消毒。谁知伤口一碰到这盆子里的水,就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来,顷刻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黄太吉神色一澟,一脚踹在夏雨胸口上,生生将她踹翻了一个跟头。
夏雨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浑浑噩噩道,“不,这不可能”。她环视了一圈,朝着我悲怆的喊了一声,“公主!”
黄太吉身边的侍从上去噼哩呱啦就是三四个巴掌,“还敢狡辩”。
这巴掌打得又狠又辣,夏雨的半边脸顿时又红又肿。这一打,反倒把夏雨给打醒了。夏雨抚着半边肿胀的脸,坚定道:“不,我没有下毒。我从打水、烧水,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这水不可能有毒”。说着,拔起头上的簪子就划破了手腕。她伸着腕子就往热水盆子里去……她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必了!”我疲惫的睁了睁眼,苍白的嘴唇费力的挤出几个字,“这水确实没毒”。
敦多布淡淡的斜了我一眼,“你是想包庇你的丫头吗?”
我虚弱的笑了笑,“什么割腕自杀!手臂断了的人都能活,怎么割个腕反倒就活不成了呢?”
敦多布看着我一言不发。
“所谓割腕自杀,是指割破了手腕后,把手放进了热水里”,歇了歇,继续喘着气道,“人的血液本来能自己凝固,可是伤口一旦碰触到热水,血管扩张,这血就再也止不住了”。
“要杀敦多布,是我的主意”,我继续道,“她根本什么也不懂”。
空气中凭空响起几声掌声来,年羹尧拍着手道:“公主若是位男子,我一定请公主做我的副将”。
“我若是男子,还屑做副将么?”我神情冷淡,一脸傲气,只是腹上的绞痛让汗水溢满了额头,使我看起来虚弱许多。
默了会儿的敦多布道:“你计划好了要杀我,又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我面无表情的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到此为止吧”,我阖了阖眼睛,疲惫道,“你走吧,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敦多布目光忽然一寒,提剑向我刺来。
第一百二十章 血染山林
四爷瞳孔一缩,冲上前几步。
敦多布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我后颈寸远的地方,连着乌发一起钉入了木板中。郭多布手里握着剑,“你背对着我,把要害暴露在我面前,你真就这么看不起我?”他的视线瞥向林子深处又收了回来,“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了你?”
林子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安静过,只听得见粗重的呼气声。不知是我的,他的,四爷的?还是这些被迫身处杀戮的士兵的?
良久,身后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夏雨过来扶我,“公主,他已经走了”。乍看到我眼里噙着泪,顿时噤了声。
年羹尧仍有些愤愤不平:“爷,你该不会是看上这个女人了吧?”
四爷面无表情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年羹尧咄咄逼人道:“爷不要忘了,她是准葛尔的王妃”。
四爷刀光一闪,捅向身后的林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顿时一个血人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年羹尧一怔,下一刻甩出随身的两把尖刀,只听‘嗖嗖’两声,紧跟着便倒下两具尸体。那两具溜圆了眼睛,可惜连吭都来不及吭上一声。
转眼间,树杈子、草叶子哗哗齐响,还没等反应过来,林子里已蹿出数十个黑衣人。原来,这些黑衣人早就来了,就等着四爷和郭多布相互残杀。两虎相争,必有死伤,届时他们再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一剑双雕,实为狠毒之至。
四爷之所以肯放郭多布离开,想必早察觉到了他们。正是因为腹背受敌,才假意和准葛尔谈和。而郭多布不清楚潜藏在林子里的人是敌是友,更多的担心是四爷的伏兵。
四爷和郭多布之间无论是冲突还是和平,其实不是因为我的介入,我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用来掩藏真实意图的契机。
四爷的剑锋上还挂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他的眼神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的情绪:“下一次,记住自己的本分”。他说着,挥剑,又砍下一个头颅。
年羹尧的颔骨动了动,没有吭声,只是更加狠辣的舞动手里的阔刀。是自己的失误,他从来不会辩驳,只会用行动来弥补。
这批黑衣人的纹饰和之前的黑衣人如出一辙,可明显的是,他们并不是四爷的救兵。
苏培盛的烟火不仅招来了救兵,也招来了敌人。
两伙人很快的混战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逮着便砍。这边一个铁拳过去,牙齿碎了一排;那边一个勾刺,大腿皮子被撕下一大块。
细瞧之下,觉出不同来。四爷这边的黑衣人,对襟上的盘扣是用檀木珠子做成的。而敌对的黑人,对襟上的盘扣是用粗绳扭成的。这场战役,实在太过惨烈,以至于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极细微的差别。
血染的山林已完全变成了一个绞肉机,只有稍微靠近,就能被撕成碎片。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只有不断的厮杀、厮杀,再厮杀。漫天的碎肉和血雾将这片原本宁静的山林变成了一座死城。
虫兽四下竞走,空中奔逃的飞鸟连成一片血网,像天空开了一个血口,偶尔显露出来的白色云朵在这血口里,就像倒出来的两颗森牙——血将飞鸟的羽翼都染红了。
“公主醒了”,夏雨小心翼翼的端了药罐子,搁在我床边的小茶几上。
“这是哪儿?”我疲惫的睁开双眼,浑浑噩噩躺了月余,才终于有了些精气神。
“仍旧是在山上,公主”,夏雨的指尖被烧的通红的药罐子烫得忍不住连吹带甩,捂在了耳垂子上。
我:“我躺了多少日子了?”
夏雨:“已经有四十余日了,公主”,她见我我下意识的回顾四周,“雍亲王不在这儿”,见我有丝的失落,又道,“雍亲王说公主体虚,现在还不适宜下山”。
“不过,公主的身子已经比以前要好上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血人参的功效,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比寻常人要快上许多”,夏雨利索的拿了两个软垫拍了拍,直到又蓬又软,这才拿来垫在我背后。
即便是这样,我仍是十分费力。
她见我这幅模样,忍不住嘀咕,“既然是将军伤的公主,公主又何必放他离开?”
我:“四爷腹背受敌,既然准葛尔有意主和,我若再伤了他,激起和准葛尔之间的仇恨,只会对四爷不利”。
夏雨服侍我靠在软垫上:“公主是聪明人,奴婢问的不是这个”。
我苦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夏雨端了药碗,吹了吹,喂了一勺到我嘴边,“奴婢当然要听真的”。
我喝了一口药,缓了缓劲说:“女人纵使恨一个男人恨的要死,也没有办法眼看着他混得比自己落魄。这个可恨的男人抛弃了你成为了王,你固然气的咬牙切齿,可比起成为王,他若是沦流为了乞丐,只会叫你觉得更加难堪。王的女人和乞丐的女人,你想成为哪一个呢?”
夏雨也跟着微微笑了,看着我的眸子发亮,“那假的呢?”
我再次咽了一口药下去,没有说话,反倒先笑了,笑得比刚才更加夸张,只是唇间觉着越发的苦涩:“你觉得,我是杀他的次数更多,还是救他的次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