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八爷说笑,终身大事,皇上自有决断,若诗不敢妄言”。
八爷自知失言,转口道:“没想到刘庄一别,你竟成了这般模样。是做哥哥的没有明说,要不然也不会累你至此”。
我正疑惑,又听他道:“十四弟打小有一青梅竹马的玩伴名唤湘湖,是十四弟的太傅法海家的格格。说来跟你也是堂姊妹,十四弟素来疼惜她,皇阿玛虽没指婚却也认可,难得是他俩自己喜欢,私下里早已海誓山盟的定下,将来十四弟真要纳侧福晋,率先要纳的也是非她莫属。”
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我听得不甚清楚,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床顶发呆。他明面上是为我着想,却是字字锥心。见我一言不发,目的已达,再意思了几句便走了,由瑾曦(小铃铛,后皆称瑾曦)恭送出院门外。
待瑾曦从外面折回后,我的眼珠方才动了动,心中如巨浪翻滚,想要开口说话,牵扯到伤口,猛地又咳又呕。
瑾曦冲到床边,“格格怎么了?”又气恨道,“都是那个八爷,说些不明所以的话,惹得格格生气”。
我虚弱的摆手道:“不碍事”。强忍着反胃嗤笑道:“他先是打亲情牌,以情动人”,缓了一口气,“这招子不灵验,就揪着我的痛处来踩。能气死我是好,气不死也可为他所用。所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他想枉凭一张唇舌让我和十四反目,不费刀枪而功到垂成,可谓是机关算尽了”。
瑾曦忧心道:“那八贝勒说的,格格信吗?”
我气喘吁吁道:“我谁都不信,除非十四爷亲口说”。
胸肩的伤已渐好,意识也较病初清醒。只是浑身却乏力的紧,面色有一段时日稍显红润起来,可最近又无端的显得苍白,身子也是一天比一天的虚弱。现下更是整个人不能动弹,稍微挪一挪身子,五脏六腑就像散了架。
十六阿哥来看我,抿了抿嘴道:“你还好吧?”
我艰难的想要从床上爬起,五脏六腑顿时仿佛要被揉碎了一般。只得喘着息没好气的说:“足以叫人此生难忘了”。
十六阿哥略显尴尬:“听着,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但这并不代表就能抹杀过去你对四哥所做的一切”,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都干了什么吗?”
十六阿哥目光如炬:“四哥对你用情至深,才会中了你的苦肉计。可休想瞒得过我,你勾结老八,老九,盗米粮,偷库银,见事情败露,便演了这一出苦肉计,来博取我们的信任,又借机为老八和老九赢取了逃跑的时间”。
我觉得好笑:“呵,苦肉计?有谁会拿自个的命去开玩笑。”
十六阿哥:“别人或许不会,你却是个例外”。
“十六阿哥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哭笑不得道。
十六阿哥一副了然的模样:“其实这件事是你和老八商量好的,劫银子是假,让你博取我们的信任是真”。
我敛了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忽然想起了苏东坡,他流放到蛮荒之地的海南时,是否如我此刻的心境一般,呕心沥血,费尽心力,最后却落个里外不是人的窘地。还要不断的遭受猜忌、质问和鄙夷。
我黯然道:“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十六阿哥:“……”
我重燃一丝希冀:“我若真是同八爷、九爷一伙的,何苦戳破米粮,给你们留下踪迹呢?”
十六阿哥:“满口谎言!什么米粮?我从未见过。苏培盛说你去了驿站,却大半天不见你回来,我和四哥就觉得不妥。遂快马加鞭追了去,果然有事!”。
看着我略微发白的脸色又说:“放心。不管真假,你总归是救了四哥,为这,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带你到一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但是你永远不会再见到四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命悬一线
我沉默不语。
十六阿哥继续道:“捐粮已经筹到,十四的军饷也已经给他送过去了……,你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不是吗?”
我:“……”
十六阿哥:“我不想四哥将来因为你而变成一个昏君!你一个苦肉计,就让他失去了理智,要是你再使些什么手段,指不定他会作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来”。
他火一样的目光直视着我的眼睛:“如果你和十四没有关系,你就站出来指证他,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跟着十四,又何必在这里撩拨四哥?”
“好”,我抬头道,“我跟你走”。
十六阿哥抱起我,从郊林穿过,郊林里已经备好了马车。马车里早铺好了厚厚的软垫,还有食物和水。那沉重的车帷,恰若小小的心扉紧掩,从此便是天涯陌路。
“十六,你想干什么!”,忽听一声爆喝,四爷领着一帮人追上来。
我从马车探出头来:“四爷,这不关十六阿哥的事,是我求十六阿哥带我走的”。
十六阿哥:“我不需要你替我说话!”
我插口道:“四爷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跪在乾清宫前吗?好,那我告诉你,是十四贝勒,是为了十四贝勒。他……对我来说是个例外”。
“哦?如果你的心里真的只有他,那你究竟在抗拒什么?是因为我吗?”四爷道,“如果你的心真的寒如冰封,硬如玄铁,真的未起丝毫波澜,真的从未动摇,你大可对我不理不睬,又何必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心到底有多冷有多硬呢?还是因为我窥探到了你的心……一个真实的你!”
我喘着气道:“你疯了!”胸口却疯狂的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四爷:“我是疯了,才会疯一样的喜欢你”。
我目瞪口呆,仿佛身处于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前,在表层的风平浪静下隐藏着让人心跳加快的危险预兆。我是多么多么的想要抗拒,拼命的努力抗拒。
我看着四爷眸底深渊一般的疯狂,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感到心痛——痛得让心里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涌上了眼角,那样灼热——四爷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深渊。
我在心里哭,却只能以更冰冷的神情告诉他:“那我再告诉你,阿布兰的密函在我的手里,那封能救你命的密函就在我的手里!可我把他烧了,是我亲手烧的它”。
十六阿哥面色巨变。
四爷却笑了。
我蹙了下眉:“你不信?”
四爷:“我只是更确定了”。
我:“确定什么?”
四爷:“确定你是真心想救我”。
我:“什么!”
四爷:“你知道的,如果我真的到了难免一死的地步,那封密函一定会到皇阿玛的案前。如果这个时候,你求皇阿玛放我,有可能是为了保全十四。可是密函已经到你的手里了,我对十四的威胁也就没有了,你却还来求皇阿玛,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你错了”,我看着他,面无表情:“我救你,只是想给皇上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不管好坏,有总胜于无。有的人以为若诗面冷心热,有的人以为若诗面热心冷,他们都错了,因为若诗没有心!”
我淡淡道,“十六阿哥说得对,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十四爷,九爷和八爷,现在我的任务失败了,又受了伤,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我慌不择路只能求十六阿哥带我离开”。
“我不需要你替我说话”,十六阿哥打断道,“这算什么,想要我承你的情吗?”又对着四爷道:“没错,我是要带她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难道我不应该吗?!她一个小小的苦肉计,你就为了她失去理智。她受点肩伤,你为了她,就甘心从今往后都任十四宰割!这不是我追随的四哥!不是那个沉着理智、运筹帷幄、胸納天下的雍亲王!你昏庸、愚昧,目光狭隘,是刚愎自用的先谷,是荒淫无道的商纣王”。
“你给我闭嘴!”四爷气的拔了剑。
十六阿哥点点头:“很好,你手里握着剑,现在你要为了她杀了我吗?”
四爷怒睁着眼睛不说话,场上一时剑拔弩张。
李又玠慢悠悠的踱步过来,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不用剑的”。
十六阿哥吼道:“难不成用菜刀吗?!”
李又玠道:“当然是用‘菜碗’了”,又说,“否则怎么接的住打翻了的醋坛子?”
李又玠永远是搅屎棍一样的存在,虽然臭不可闻,但也总能在嬉皮笑脸之间将把事情搅匀了。这般插科打诨的对答,反倒缓解了僵硬的局势。
四爷将剑往地里一丢,入土三分。又走了过来,要从车甲上接我走。
十六阿哥一把拦住了四爷的手臂。
四爷抑着声道:“她活不久了,你连这最后的日子也不肯给我吗?”
十六阿哥一怔,松开了手:“什……什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苦肉计”,四爷面无表情的看着十六阿哥,语气又恢复了平静,静的恍若一滩死水。他抱着我一步步转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每一步都走得很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