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铭的信仰是忠君报国,他如今承认了自己是那通敌之人,这比让他千刀万剐还更加痛苦,岑渠,你太过于残忍了。”
“残忍吗?”裘铭默了两默,认真摇了摇头道,“那日你也说了,裘铭自知无法两全,最后选的路一定会是如此,我不过是加快了裘家灭亡的步伐,某种程度上,是免去裘铭痛苦的过程,这算不得什么残忍。”
“你不觉得你是谬论吗?”
“你为何不去问裘家做过什么,裘铭做过什么?而来苛责于我。”
凉凉的月光下,这人互相对望着,纷飞的雪花,银色的月光,廊腰缦回内,一方小阁,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上官玥和岑渠彼此的对视,冷意那般凉而彻骨。
“岑渠,可你想过我吗?”平静了下来,那先前逐渐建立的信任一点点崩塌,上官玥仿佛听见之间胸口裂开的声音,声音带上抖意,追问道,“岑渠,你可以去铲除你的政敌,你可以在朝堂上去杀去拼去夺,但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你要利用我?”
那夜的唇齿温存,那夜是她人生唯一一次流露出脆弱的时刻,那夜她相信了他,那夜是她第一次放下自己全部的心防,彻彻底底去相信一个人,而最终,这份信任,由岑渠,亲手打破。
他利用了她的信任,得知了裘家发生的所有事,而她辜负了裘铭,裘氏一族间接从她口中正式落败,她错的太离谱,错的太天真,上官玥咬紧了唇,唇上竟被自己一点点咬出了血丝。
月光下,岑渠瞥见,受伤的少女,捂住胸口的姿势宛若胸口被箭钉上的野兽,眼眶内充着七分受伤,三分绝望。
“玥,你——”
灰色的大裘上沾染了雪花,岑渠握住茶杯的手抖了抖,他徐徐站起身,眼中闪出几分不敢置信的光,而后伸手,扑上前,一把扶住了上官玥的身体。
二百一十五、裘府的秘密
月光下,岑渠惊讶的发现,上官玥的身体竟呈现出一阵透明色,而在这透明色不断叠加的时候,上官玥身体由下到上都呈现出了一股眩晕,险些跌倒的同时,岑渠一把扶住了她。
“你走!”
上官玥冷的可怕的手,一把推开岑渠的身子。
岑渠注视上官玥那冷的可怕的眼,和冷的可怕的身子,知道自己再这么坚持下去,按上官玥的性子,一定是鱼死网破。
缓缓的,岑渠到底还是一点一点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上官玥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点点推开三殿下府的府门,一点点往庆京中街而去。
雪,下的越来越大。
不知何时,孟成又缄默的站在了岑渠身后,他静静陪在岑渠身后,道,“主子,为何不去追?”
“这是我的取舍——”
“本王从来不悔——”
这般静的声音,带上沉重的哀伤与寂寥。
从三殿下府归来的上官玥,整个人都生了一场大病,小慧端进去的药,上官玥会照喝,小慧端进去的食物,上官玥也照吃,但却不发一言。
这种状态持续到几日,有一日上官玥忽然换了件素衣,清晨一早便去了裘府。
大雪纷飞间,这座曾经出三门豪杰的裘府彻底落败,裘铭下狱,裘府如今彻底被封,上官玥撑了一把伞,对着这座府邸望了许久。
“何人敢入裘府?”
“我——”
上官玥拿出怀中的令牌,守在裘府门外的小厮立即退了下去,上官玥推开门,缓缓进了那裘府。
裘府环境依旧,但却毫无人气,裘染内的下人奴才已经尽数被散尽,徒留下一个空府。
不,也说不上是空府,因为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这座府真正的主人,裘染。
“见过相爷——”
推开门,上官玥对着屋内的老者行了一礼。
庆帝对于裘染的处置很奇怪,裘府众人不是下狱便是遣散,唯独留了裘染在这裘府,遣散了下人,但对裘染的吃穿住行并未缺应,上官玥实在是很难小看面前这位……老者。
“你来了。”
这次的裘染再未伪装自己,身体看起来那般健康。
上官玥开门见山道,“这次来我并非是奉帝君之命,我单纯为了裘铭而来,裘铭如今正式下狱,相爷却可以置身事外,不知相爷如今作何感想?”
裘染躺在一处摇椅上,摇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上官玥此话说完,裘染的摇椅忽的便顿了下来,而后又慢腾腾的摇起道,“铭儿,到底是走错了这一步。”
“到底是裘铭走错,还是相爷走错了?”上官玥看了看这老谋深算的老者,深深为裘铭感到不值。
“我裘家,满门忠烈,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裘铭本可以继承裘府的荣光,是他自己毁了他自己。”
“相爷莫不成还真以为裘家做的所有事没有人知道吗?”上官玥冷笑道,“相爷这场局,其实从一开始便注定是要输的,裘铭所上呈的那些罪状,早已有人握在手上,裘家从相爷通敌卖国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颓败的命运。”
裘染的摇椅吱呀一声戛然而止,他眉目隐在一阵黑暗中,笑的腐朽道,“即便如此,赢的也是我,帝君哪怕恨极了我,也始终不能处置我。”
“果然如此,”上官玥皱眉道,“帝君与你之间,应该有些唯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因此即便你裘家通敌卖国了,你却还是能独善其身,不必下狱,承受那牢狱之苦。”
天牢内,裘铭被关押在了天字牢房内,因裘铭做官时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对所有下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因此裘铭在牢狱内没有承受什么刁难,而是活的挺……悠闲惬意的。
“退——”
上官玥进来的时候,裘铭竟然在自己和自己下着盲棋。
这样阴暗的牢内,裘铭下棋的姿势那般优雅,上官玥站在天字牢房门口外许久,心中却生了怯弱,转身便要走。
“玥,来,陪我下一盘棋。”
上官玥转头正要走,裘铭的声音响起。
“我——”
这盘棋正如往日下的一样,上官玥照样是白子,裘铭依旧是黑子,唯一不同的是,地方从昔日的文德学院换到了国士府,又从裘府换到了牢房,斗转星移,不变的只是下棋的这两个人。
半个时辰后,上官玥苦笑道,“你赢了——”
“今日心中有事的是你,”裘铭收拾了棋面道,“我如今身上万事都已空,心中了无负担,自然可以专心于棋局,赢了也是理所当然。”
寂静的天牢内,上官玥垂首道,“此事是我有负于你,对不起,裘大哥。”
“你欠我什么呢?”岑渠收拾完了棋面,微笑道,“因为你告知了岑渠我岑府发生的所有事吗?如果是这件事,你大可不必这么难过,因为即便没有岑渠,裘府做的事,终有一天还是要大露于天下,即便没有大白于天下,我也会如岑渠说的一般,自己去帝君面前阻止祖父的恶行。”
“你知道……知道是岑渠做的?”
“不止是岑渠,”裘铭笑道,“即便没有岑渠,只要有帝君的授意,如今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每一位皇子都会对我裘家下手,我裘家此局,是必败无疑。”
“你……你是说帝君?”
联想到庆帝不允许裘染告病还乡,庆帝那坚定的态度,上官玥这才发觉,也许庆帝并不是因为爱惜裘染的才能,而是……对裘染有所忌惮。
正如现在,即便坐实了裘家通敌卖国的罪名,庆帝也依旧未对裘染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判决。
裘染笑的无憾道,“玥,如果我裘家注定要灭亡,那我宁愿我裘家的灭亡可以由岑渠来终结。”
“为何?”
裘铭的这个回答,这会真正是让上官玥实实在在的惊讶了。
天牢内,似是不忍回想,裘铭终于不再云淡风轻了,他露出一个痛苦的神情,徐徐道,“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欠岑渠,欠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许多许多。”
二百一十六、裘染庆帝的秘密
有一瞬间似乎某些事实即将破土而出。
上官玥睁大了眼睛看着裘铭,裘铭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摇摇头道,“那年我尚年幼,事情的起始结果我都并非十分清楚,我唯一记得便是,岑渠躲在宫墙角的嚎啕大哭。”
“我比岑渠年长一岁,那年父亲也还在世,是我第一次尾随父亲进那皇宫,漫天的大雪间,我在宫内的梅花枝中玩耍,而后便碰见了那个执拗的孩子,他就一个人靠在那墙角,咬着自己的胳膊,哭的沉痛而哀伤。”
“我从未见过一个幼小的孩童可以哭成这样,那般沉痛,却也那般压抑,既不能哭出声,便只能咬着自己的胳膊,直到咬到自己的胳膊上出现了鲜红的牙印,他才肯放过自己。”
上官玥垂下自己长长的睫毛,掩去其中的万般遐思,寂静道,“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心思掩的这般深,这般重,不肯让旁人看出一丁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