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摇曳在荷塘中,空气清新。两旁荷叶微微摇动,荷塘里大部分都是白中透粉的荷花,它们中有些挺立在荷叶上方,亭亭玉立,清新,脱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有些则是藏在荷叶下,开得妖艳,妩媚,更像是落在尘世中的精灵。
正当徐妙锦躲在这人间仙境中享受生活的时候,岸边突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徐妙锦没有去理会,因为知道这个秘密小船的人只有她和朱高炽,朱玉英三人,这会他们俩正在学堂里上课呢,就算是有人过来,也不会是来打扰她的。
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就在离她小船不远处的岸边停了下来,徐妙锦透过荷叶的空隙,看到了一个妇人的侧脸。那妇人穿着鹅黄色的褙子,内搭淡粉色遍地云纹交领缘襈袄,轻挽云鬓,甚是温婉可人,又清丽脱俗。徐妙锦又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那妇人,虽然只见过两三次,但她心中便已确定了那妇人就是燕王府的侍妾林氏。
但目光所及之处,却看不到林氏身旁的男人是谁,只能看到月白色的道袍的一角和脚上的皁皮靴。徐妙锦心想,这林氏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大姐夫今天并不在府中,而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
“梦蓉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那男子轻声问道。声音好熟悉啊,徐妙锦不禁暗暗想,这声音是……这声音是……大哥!
“允恭哥哥!”那林梦蓉低低垂首,目光中似有闪闪泪光,果然她身边的男子就是徐妙锦的大哥,魏国公徐辉祖。徐妙锦不禁倒吸一口气,莫非这林氏与她大哥有私情?
“我爹爹因为胡惟庸一案,被冤枉胡党,我们全家被判流放烟瘴之地,这件事情允恭哥哥是知道的。”那林梦蓉低垂柳目,甚是温婉可人。
“我当然知道,那日我本已聘了媒人,要去你家说亲,想正式聘你为侧室,可是还没等那婆子走到林府,就见到官兵冲进你家,将林大人带走了,这时我才知道你家因为胡惟庸一案,被受了牵连。后来得知你全家被流放,我特意花了重金,去买通那看守之人,烟瘴之地远在西南边疆,路途遥远,我便使重金要他对你们全家不要那么苛刻,这事你可知道?”徐辉祖的语气温柔,无奈又后悔,言语中尽是歉意。
“我自是知道允恭哥哥对我家的照拂,就是因为允恭哥哥买通了那看守,我才没有被送去那烟瘴之地,而是被那看守卖到北方来。”林梦蓉低下头,无奈道:“因为我是罪籍,我原来的户籍自是不能再用,那看守明显是贩卖人口的老手,他帮我伪造了户籍,这时刚好燕王府需要丫鬟下人,我便被那人贩子推荐而来,燕王妃为人宽厚,她见我还算能干,人也老实,就花钱买了我,从此我便在燕王府做打杂丫头。”
“真是苦了妹妹了!都是我没用!”徐辉祖深深地自责,他想伸手拉林梦蓉的手,但一想到她此刻的身份,便又克制住了自己。
“允恭哥哥莫要自责,多亏了哥哥,我才逃离了那被流放的厄运,也是多亏了哥哥记挂着我,我才能被卖到如此好的人家,燕王妃是何等的待人,允恭哥哥自是清楚,我在这王府并没有吃过一丝半点的苦,反而还过的很好。”林梦蓉话语间带着感激之情,徐妙锦是能听得出这是真情流露,以她在北平的这段时日,还有她对长姐的了解,长姐对下人是何等的好,何等的赏罚分明,何等的宽容大度,她心里自是清楚的很。
“那你……你是怎样做了这燕王侍妾了呢?大姐夫他……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徐辉祖语气颇有些气愤,确又是无奈。
“并没有,殿下待我很好,只是那天殿下喝醉了酒,我正好在一旁侍奉着,就……就……”林梦蓉低垂的脸颊微微一绯红,便再没说下去。
“大姐夫怎能如此这般!”徐辉祖握了握拳头,愤恨不已。
“自那夜之后,燕王妃就擢升我做了侍妾,再后来……再后来我生下了常宁,殿下很喜欢那孩子,母凭子贵,便在这王府安稳的度日了。”林梦蓉娇羞地低下头,一提起女儿便是满眼的幸福。
“见妹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自你家被流放,我便没了你的消息,也不知你是生,是死,如今看着妹妹生活的这般好,我也该改口了。”徐辉祖语气之中,尽是失望,没落,无奈。
“允恭哥哥,你我今生虽无缘分,但梦蓉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上元节夫子庙灯会,我一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你奋不顾身救我时的场景。自打那日起,我便暗暗下定决心,非你不嫁,我虽是庶出,但也自幼长在祖母膝下,也是饱读诗书,直到那日在曹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再度与你相见,我便……我便……”林梦蓉说话间,已哽咽的泣不成声。
“好一个今生无缘,若来生有缘再相遇,我定三媒六聘,不负此情。”徐辉祖愤恨地道。
“有允恭哥哥这句话,我便觉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林梦蓉泪眼脉脉,柔声道。
本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的徐妙锦,心里真是跟打翻了五味杂陈一般,本来理不清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她不知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理应以追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为目标,但在这古代,又是皇亲贵戚,那只不过是一件痴心妄想的空谈,她心里的那个人,心里已经有了她姐姐,又有这林梦蓉,她该如何自处?她姐姐在面对林梦蓉时,心情又是如何?她自己在那人心中究竟占多少份量?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能想明白,理得清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活一遭,她到底是要妥协于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还是坚持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点不敢奢望的理想呢?如果不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又会怎样?是要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还是一辈子枯灯伴佛不嫁呢?点灯伴佛之时,又能有多少时间不去思念那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一直以为徐允恭改名徐辉祖是为了避讳朱允炆的名讳,坊间也一直是这么说的,但刚刚查了明实录,是洪武二十二年被赐新名,原因未说。
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一百九十八
洪武二十二年
丁巳赐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钞各千一百锭长兴侯耿炳文钞千锭平凉侯费聚例不当赐特以勋旧之臣半给之辉祖旧名允恭赐改今名
☆、第15章 回京
第十五章回京
徐妙锦不想这一天到来,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人不能违天力,可为什么她可以穿越时空,此刻却不能让时间倒流,倒流到她初到北平的那个时刻,倒流到她在破庙中遇险,被他拥在怀里,倒流到他因为责罚她而哄她笑,清风月下的四目相对,倒流到箭圃那晚的柔情,倒流到他们漫步田间,他伸过头来,她帮他拭汗,或者干脆倒流回她的二十一世纪,如若不相见,便不会有这般相思之苦。
徐家的车马队已经在燕王府大门外等候多时,所有的箱笼都装上了马车,魏国公徐辉祖身着一袭深青色短袖交领褡護,黑绿素的贴里,腰间仍是那条白玉带,此刻他与徐妙锦的心情并无差别,他亦舍不得许久未见,以后也不能再相见的林梦蓉。
燕王妃握着弟弟妹妹的手,再三的嘱咐,路上要当心,吃饭要应时,天冷了天热了要及时增减衣物,更是叮嘱徐妙锦要听哥哥们的话,要收一收顽劣的性子,不要再胡闹,要好好念书云云,直看得伺候在一旁的薛妈妈泪眼涟涟,几个小辈恭恭敬敬的站在后面,目送母亲与舅舅小姨临别时的互诉衷肠,也不由得感动的落泪。
朱玉英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这几个月来,因为年龄相仿,性子相投,她与徐妙锦相处的最是融洽,这离别时分也最是不舍,徐妙锦连忙拉过朱玉英的手,像个长辈般嘱咐了她一二。朱高炽也十分舍不得小姨,徐妙锦拍了拍他胖胖厚实的肩膀,对他道:“那匹汗血宝马在我这里也是没有用武之地,还望炽儿能够好好待他,待下次我再来北平之时,可要见他健健康康的。”
“炽儿定不负小姨所望!”朱高煦躬身一鞠,却也掩饰不住心中的不舍。
“小姨不会真生我的气吧,我之前那样针对小姨,都是煦儿太不懂事……”朱高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徐妙锦的眼睛。
徐妙锦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傻孩子,小姨怎会跟晚辈置气,不过你也太过顽劣,以后要听父母,兄长和纪善先生的话,好好读书。”
朱高煦被她说的羞愧,一时间不敢抬起头来。
该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烦劳长弟一路辛苦,锦丫头就拜托你了。”燕王朱棣最终还是开口了,语气是那样故作镇定的温柔。徐妙锦不敢去看他,只怕这一眼,心中就是千回百转。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掀帘,上车,不敢回头;坐定,心乱,不敢再看。
马蹄的哒哒声终还是扰乱了思绪,马车已缓缓而行,再不见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徐妙锦飞快掀起车窗上的缎帘,看见心中所思那人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朱红的大门前,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人影越来越远,直到马车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