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我有说不让他念书吗?”
无人反驳,他顿了顿,又道:“我私以为,京城的书院虽不及南方麓山书院闻名,却可以就近照顾,不是吗?”
“丞相大人,小孩儿也不小了,是该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您公务繁忙,就不必操劳这小事了。”
云笙润了润喉咙,“在下私以为,麓山书院住宿条件甚好。”
“高僧,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京城书院好。”
“麓山书院好。”
“京城...”
苏袖月捂紧耳朵,又来了!
男人婆妈起来,真是没女人什么事,她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这两个事儿爹商量。
“好!”严慎言最后妥协,“麓山书院就麓山书院,我也想看看这小光头是怎么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上青云。”
他对云笙道:“住宿便住宿,这依你。但是——”
严慎言话锋一转,“但9527,必须跟我姓。”
“她不是好好的姓苏吗?”云笙搁下茶杯,说服严慎言,可费可不少口舌,只是这名字的问题,也不能随便啊...
“难不成,跟你姓严,叫严三,那还不如叫小瘪三呢。”云笙笑道,却见严慎言黑了脸,“高僧有意见?”
“没有,没有。”云笙连忙撇清,算了,都去离祈愿寺较近的麓山书院了,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高僧,”严慎言缓和容色,淡淡道:“严三只是暂时,便于落下户籍,9527的名,我会慎重考虑,不会永远名三。”
“那自然是最好。”云笙轻挑眉梢,望了望苏袖月,又看向严慎言,前所未有认真道:“小孩儿本是我想认的儿子,现在交给你,若是让他受一点委屈,我倾尽所有,也会接他回来。”
严慎言怔了怔,这语气,不像是送儿子,倒像是送女儿。
苏袖月更是僵在原地,心里莫名感动,从来像云笙这样如父如友的人,事事为她考虑周全,替她瞒着女儿身份,是真的想让她多念些书吧,毕竟书院里,现在还只是男儿的天下。
这个年代,女孩儿想见识广博,真的很难很难,至于选择就近的麓山书院,也是云笙想有个照料吧,自己出什么事,他可以及时赶到。
思及此,苏袖月心里一暖。
临别的时候,祈愿寺门口,她跟在严慎言身后,一路纠结,最后还是转过身,郑重抱住十八相送的云笙,动容道:
“谢谢...爹。”
“嗯,爹的小孩儿,有缘再会。”
云笙受宠若惊,而后轻轻回抱住她,笑意释然。
“一路平安。”
......
马车上,一直冷着脸的严慎言放下车帘,望向角落里安安静静的苏袖月道:“严三,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和云笙那么亲,到自己跟前却一言不发。
“丞相大人,那是我爹啊。”苏袖月漫不经心应道,她自然知道严慎言是为什么,肯定是觉得收养她的人是自己,心里不平衡呗。
“还有...你这么年轻,就别想着当我爹了。”她懒洋洋补充道,严慎言却越发觉得心底闷得慌。
明明是本来厌恶的人,见到他与别人相处的好,严慎言先是不屑,可那个人又是远近闻名的高僧,他不由的...怀疑自己,怀疑是自己的问题。
而后,生出了攀比的心思。
他到底...哪里不如云笙啊?
“喂...”
“你好点了没?”
严慎言敛敛思绪,故作不在意地问道,昨夜的事还心有余悸,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误伤了他。
“啊?”苏袖月别过脸,“没事没事,之前不小心...擦伤了。”
“擦伤?”严慎言的瞳孔不由放大,据他所知,那里擦伤很难吧,不会是...“小光头,你不会...真喜欢男人吧?”
在满是僧人的寺院,似乎可能性很大呢。
“是,我就是喜欢男人。”苏袖月灿烂一笑,大喇喇地翘起腿,半躺下,抱紧怀里的包袱,眯着眸子顾自哼哼,根本不管严慎言。
沉默,还是沉默。
严慎言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却听得苏袖月似洞悉一切般道:
“唉,躲什么,你这挂的,我追都不想追。”
严慎言顿了顿,有些后悔,原本是为了这小光头见鬼的能力,这一初衷,好像变了。
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不确定的,能再见到等了七年的人那个机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瞧他随意的态度,这不是养了个儿子,是养了个祖宗回去啊。
事实证明,冥冥之中,你所做出的努力,或多或少会有回报,很久后,当苏袖月与他相认,严慎言才明白,踏破铁鞋无觅处,只缘就是眼前人。
命运一早就把你送到了我身边,幸好,我没有错过。
***
言府后院,听说丞相大人今日回来了,一众莺莺燕燕都炸开了锅。
“哎,你们听说了吗?大人好像又带了个男子回来。”
“这有什么稀奇,大人通常出去,不总带几个那啥啥回来吗?”
“那这不一样啊,听说这次...”一向吵得不可开交的三月和四月难得统一口径道:“听说这次...口味略重啊。”
“是什么?”九人中一向少言的六月也不禁问道。
“嘘...”三月四月凑近,小声对众人道:“好像...是个没头发的。”
“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恰在众人唏嘘时,后院悄然走进了两人。
“天呐,不会是他吧?”三月惊呼道,扯了扯身边的四月望过去。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眉眼机灵的九月身旁立了个娇小的男子,一身纯黑,愈发衬得那张小脸透白,他眉眼细腻,似还未长开,却依稀能看出是个好苗子。
假以时日,不得了。
小九儿见状,不由轻笑一声,“诸位,这是此躺出行...大人赐给我的贴身小厮,叫——
“小三儿。”
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只知新来的九月得宠,没做什么就能随侍在大人身边远行,却没想到,丞相竟宠他到如此,连配个小厮,都是亲自钦点,还长得这么好看,没头发算什么。
“咳咳...”小九儿轻咳两声,领着苏袖月借过,他十分张扬,从一开始,小九儿就目的明确,只有自己足够引人注意,才能尽快以身试险,找出杀害哥哥小五儿的真凶。
至于身边这个小光头,小九儿一开始是拒绝带他来后院的,却被说服了。
苏袖月说,“我也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害死了他。”
小九儿以为,同仇敌忾大概不需要理由,哥哥死后能遇见她,也是福气。另一方面,他隐约觉得这小光头不是普通人,回京的一路上,偶尔闲聊,她似乎总能看出自己心中所想。
这样的人,对找出真凶只有帮助,在人人都戴着一副面具的后宅,更是实用。
很快,小九儿就发现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比起同屋而居的室友和描眉的黛石这两个线索,苏袖月招鬼询问的能力简直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唯一遗憾的是,她有了答案,却没有足够的证据。
二人一合计,定下了决策。
***
这几日,夜深人静时,苏袖月没少指使孤魂野鬼去吓唬吓唬自己认定的几位嫌疑人。
程度很轻,专门挑了外貌不吓人的,打的就是心理战。
白天的时候,果然发现了有人微微的变化,黑眼圈和神情疲倦就是最好的证明,若心里没鬼,没做亏心事,不至于如此。
她朝身畔的小九儿使了个眼色,决意今晚最后一击。
天色渐渐黑下来,两人一室的大殿里,小九儿披头散发坐在床边,对打好水正要洗脸的室友道:
“六月,你的眉...画得真好看,可以教我吗?”
话落,男子端着水盆的手一抖,全洒落了。
他慌张捡起,小声道:“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明天...再教你好吗?”
“我也很累啊...”小九儿忽然从盖在面前的发丝里抬起脸,幽声道:“六月,我真的很难受,死得...不明不白的。”
他边说边走近,眸光无神,一张脸惨白,像是被人上身了。
“走开!”六月吓得厉声尖叫,一把就扔掉了手里的铜盆。
哐当一声,砸在小九儿身上。
突然,所有烛火都熄灭了。
六月下意识往门外跑,门扉却无风紧紧合上,他把背抵在门后,眼睁睁看着小九儿走近,他和原来的九月长得是那样相似。
此刻,他的身后,飘荡着的,是这几夜里,常常梦里见到的鬼。
“你别过来!”他狠狠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一回望,小九儿整个人已近在咫尺。
满脸是血,从五官七窍里渗出来,他刷地一下瘫坐在地,抽下了发顶的簪子,忽然扭曲着面容道:“九月,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啪...”
所有的烛火又点亮了起来,门也悄悄开了,小九儿把头发甩到脑后,对一脸狰狞,却因见到严慎言而僵在原地的六月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话落,望向门外相立的一双人影,先是恭敬地向严慎言行了礼,而后又朝苏袖月眨了眨眼,“谢了,小光头。”